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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未曾说出口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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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顺利解决,庆祝如约而至。
食堂里,两人相对而坐。
沈叙安拿出他珍藏的几罐啤酒,大手一挥,又变出几盘小吃。
看得余知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惊呼:“哇!不愧是沈老师!”
“你能喝吗?”沈叙安贴心询问,不过话落到余知南耳里,变了味道。
“能喝!!!”
余知南最吃激将法,把杯子向前一推,说:“满上!!”
豪迈的样子看得沈叙安笑起来,斟酒的手没收住力道,几滴酒溅到了杯外。
余知南又说:“耍赖!少我三滴,不,现在是五滴。”
“不耍赖,会补给你的。”
阿姨打扫完卫生,给他们留下钥匙,临走前嘱托一句“你们两个小年轻可悠着点啊!”
沈叙安:“放心吧,阿姨。”
余知南:“阿姨再见。”
“悠着点哦,年轻的余律师。”沈叙安晃晃酒杯,似笑非笑说道。
余知南不甘示弱:“谢谢关心,没我年轻的沈老师。”
沈叙安大自己两岁的事,余知南在加上他的微信后就知道了,因为他的微信账号就是出生年月日加上名字缩写。
酒过三巡,余知南再次问出上次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支教?”
沈叙安知道逃不过,这个人是真的执着啊!
喝下杯里最后一口酒后,往事徐徐铺开。
沈叙安以为喝了酒,脑子应该是迟钝的,但真正开始回忆,却发现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那场考试的排名,那人的神态,甚至那晚的风。
“我初中在锦川三中读的,我的同桌,是个女孩子,还是班长,个头小小的。每次班上有集体活动,她永远第一个站出来组织大家,班上同学都喊她小老班。”
余知南专心听,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她扎着板正的马尾辫,怀里抱着书。
“她家里条件不好,除了校服,我就没看过她穿别的衣服。但她的成绩特别特别好,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服,和她单方面比了四五次,全败了。”
说到这,沈叙安满脸可惜。
“高中我们又被分到同一个班,不过不是同桌,她依旧是班长,成绩也是年级前几。有一次,我记得是一场很重要的考试,她缺考了,等再回来的时候,脸上肿了一大块,眼睛都睁不开,手上全是淤青。”
余知南敏锐察觉,问:“校园霸凌还是……”
“家暴,他爸打她,跑来学校打的她。”沈叙安顿了顿,“我听其他人说,她妈妈受不了她爸,和人跑了。学校里流言蜚语总归是难听的,她不说,但她会听。”
“后来呢?”
“后来就是旧伤添新痕,老师、警察找上门,没用。和不懂法的流氓讲法,就是在放狗屁。再后来,高考了。她上到了不错的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了。”
余知南低声说:“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啊。”
沈叙安点点头,继续说:“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同学聚会。当时她刚从山区回来,皮肤黑了些,也糙了些。”
“支教?”
“对,支教。聚餐结束后,我和她在路边等车,聊起了这事儿。我问她为啥想去支教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在城市里找份安稳的工作,再过个安稳的生活不好吗?”
“她说‘好,但也没特别好。’她还说,好不容易逃离,才知道这一路有多艰难。也知道如果有人,能递出一只手,或者一根小树枝,快要溺毙的人就能多生出一份希望。”
“她是不是还说,她不后悔。”
沈叙安闻言,露出释怀的笑:“对,她说她不后悔。那一次聊天是高中以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后来她进山,遇上山体滑坡,去世了。”
空气凝滞住了。
这一刻,余知南脑中的身影彻底清晰——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能越过重重迷障,看到前路的萤光。她的脸上一定扬着笑,不服输,充满韧劲,向上生长。
余知南缓缓开口:“所以你继承了她的衣钵?”
“确实受了她的影响。不过我也想试试,试试递一只手会怎样。”
余知南发自内心地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陈栀子,栀子花的‘栀子’。”
余知南喝下一口酒,酒液入口微涩。他鬼使神差看向门外。
恍惚间,他看到了那位姑娘,脚步坚定,走在山风里。
“我的理由讲完了,你的呢?”沈叙安抬眼看他,自己可不能吃亏,非得从这小子嘴里撬出点话。
“我?”余知南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非要说的话,是我参与了一个农民工的案子,几个大男人,在见到我们之后嚎啕大哭。”
那天一早,余知南推开事务所的门,地上或盘腿坐,或蹲着几个人,穿着藏青色的帆布工装,袖口和膝盖处磨出了毛边,裤脚卷到小腿,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渍。
见他进来,都不约而同站起身,眼里有局促,也有期待。
“老板跑路了,我们拿不到钱,”一个汉子红了眼眶,声音颤抖,细数他们的难处。
一个是家里母亲卧病在床,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了。
一个是家里的房子漏雨,逢雨天就湿冷得没法住。
一个是孩子上学付不起学费。
……
“最后顺利解决了吗?”
“顺利?应该吧。无良老板把钱都补齐了,还赔了一笔钱。”余知南低头看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母亲生病的那个农民工没等到,他急着赶去医院签病危通知书,路上遇到了车祸。”
“就算钱补齐了又能怎样,填完各种开销的窟窿也不剩多少了,可生活还得继续。”
余知南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此刻,他好像理解了陈栀子说的“好,但也没特别好”。
到底要多好才算特别好呢?好到每一份血汗钱能换到应得的安稳,好到伸出的手能拉上一个人,好到赶路的人不会倒在黎明前……
阿姨的话沈叙安听进去了,余知南听进去但忘记了。
沈叙安拦下他倒酒的手,他就换一只手。
沈叙安把酒拿到自己手边,他就趁着沈叙安不注意,动作主打快准狠,倒、喝动作一气呵成,顺便把喝空的杯底举给他看。
沈叙安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说:“不能再喝了。”
“我没醉!我可以喝!!”
“每一个醉鬼都会这么说。”
余知南爬上桌子,两只手拍上沈叙安的脸,带着蛮横的认真,一字一顿说:“我、没、醉!”
沈叙安怕他摔下来,扶着他的腰,无奈叹了口气:“行,你没醉,是我醉了。下来吧,桌子上凉。”
“嗝、你扶我。”
“好,我扶你。”
沈叙安绕到他那边,稳稳托住他的胳膊。
余知南脚下虚浮,手胡乱抓着沈叙安的衬衫,整个人的重量都在他的身上,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上,细软的发丝蹭着他的侧脸。
呼吸温热,带着酒气,一下一下拂过颈侧的皮肤,痒意渗透进皮肤,心跳乱了半拍。
余知南闷闷的声音响起,嘀咕着:“我真没醉,我可以给你背劳动法。用人单位,应当保障……保障劳动者的合法权益……”
他背得颠三倒四,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末了还嘟囔一句:“我没背错!”
“嗯嗯,没背错。”
沈叙安附和他,说着捞起他一只胳膊,半扶半搀地拖着余知南回房间。
替他脱去鞋,又伸手托住他的后颈,小心翼翼帮他翻身,让他平躺着,顺手扯过被子掖好被角。
做完一切,沈叙安松了口气,这样会舒服一些。
临走前,身后的余知南突然起身,牢牢抓住他的手。
沈叙安脚步一顿,回过身问:“怎么了?”
余知南喝酒上脸,此刻脸上还浮了一层红晕,“我这样,算不算递上一只手?”
沈叙安愣住,也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肯定状地拍了拍,柔声说:“算的,你拉住了安安。”
沈叙安站在走廊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又垂眸看向掌心,心中闪过异样的情绪,比前几次来得更猛,更迫切。
*
余知南缩着脖子跑到食堂,坐下没一会儿,沈叙安端了两碗粥走过来,轻轻放在桌上。
余知南接过小米粥,还没吃上一口,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对面沈叙安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全然没有宿醉的样子。
他犹豫片刻,开口问:“我昨天没耍酒疯吧?”
沈叙安慢悠悠开口:“没有啊,你就只是爬到餐桌上,勒着我的脖子给我背劳动法,回去的路上非要展示猴子上树给我看,拉都拉不住。哦,还要拉着我一起上树。仅此而已,算不上耍酒疯吧。”
余知南尴尬地搓了把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确实不像耍酒疯……”像真疯了。
沈叙安压低声音:“说真的,余大律师,你爬树的英姿,那叫一个矫健潇洒啊!好想再看一遍呀~”
说罢,拿起手机,作势要点开。
“你不会录下来了吧!”
余知南死死盯住他的手机,眼里像要发射出激光,以此摧毁手机,销毁证据。
沈叙安不再逗他:“放心好了,我没录。喝粥吧,昨天喝了不少酒,胃能舒服些。”
好了,沈叙安安全了,余知南的职业素养也保住了。
沈叙安把装了葱花点缀的鸡蛋饼的盘子往余知南面前推了推,有意无意问了一句:“安安的事情解决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余知南想了想,说“再呆两天吧。”
毕竟老大难得通了一回人性,给余知南放了几天的假期。
为此,余知南在律所的聊天群里把他大夸特夸一顿,从“业界良心”夸到“当代活菩萨”,彩虹屁一个接一个,惹得群里其他同事纷纷起哄,问他是不是被老大收买了。
[南南南]:才没有!!谁不知道我最正直
[老大]: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