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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增加的规则 ...

  •   碎花裙女人倒在过道上,断腿的位置干裂得像晒了太久的木头。
      在她身旁,滚落了一只小小的布袋,布袋的绳子松开,里面掉出两样东西——一只已经掉漆的粉色口红,还有一串钥匙。
      钥匙扣上挂着一个小熊吊坠,熊的耳朵缺了一块,边缘被磨得发白。
      “……”外卖小哥终于忍不住,猛地别过头,紧紧闭上眼睛。
      沈知砚却逼着自己看。
      不是为了残忍,而是为了记住细节。
      ——断面没有血。
      ——痛感看起来还在,她疼得发抖,可那种痛更像是纸被撕裂时的吱呀,而不是肉被撕开的那种钝重。
      她的裙摆边缘开始慢慢变得毛糙,印着花朵的布料上,花纹一点点模糊,褪成一片灰。
      “她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完整的人。”沈知砚低声。
      “意思是?”江屿努力把胃里的翻涌压下去。
      “有些东西,会混在‘乘客’里面。”傅行舟接话,“不是我们那种意义上的乘客。”
      “比如?”林棉棉声音发干。
      “比如纸。”顾铮淡淡道,“纸人、纸马、纸房子——你拜祭过的那些东西,在某些时候,也会来搭车。”
      “这辆车,本身就像一条线。”他说,“从各种地方,顺手捎带。”
      那串钥匙在地上轻轻滚了滚,终于停在一块污渍旁边。
      钥匙扣上的小熊吊坠不知为何,看起来比刚才更旧了一点。
      沈知砚抿紧嘴唇。
      “不要动她。”她压低声音,“也不要碰她掉的东西。”
      “她现在是什么,不重要。”傅行舟附和,“重要的是——她违反了规则。”
      “规则的惩罚方式,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话虽这么说,还是有一个人忍不住伸了手。
      前排的中年男人把他的公文包往椅子中间挪了一下,身子前倾,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口红和钥匙,目光在钥匙上停留稍长。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
      有人看见一串钥匙,只会想“这是谁的”;有人看见一串钥匙,会下意识想到“这可以打开门”。
      门,意味着出口。
      他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钥匙扣,小熊吊坠猛地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晒到了似的,表面浮起一层细密的裂纹。
      “别碰!”江屿脱口而出。
      这次没有被掐喉。
      中年男人的手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一瞬,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恶心又极具诱惑力的东西在招唤他。
      那串钥匙像是突然变轻,又像变重,轻得可以被指尖轻易拎起,重得好像带着一整扇门的重量。
      “拿回去也没用。”傅行舟看着那串钥匙,声音很平,“那不是你的门。”
      “你开不开得了,付出的东西,都是你的。”
      中年男人喉结滚了滚,终于缓缓收回手。
      小熊吊坠表面的裂纹缓慢停止扩散。
      车厢重新回到那种怪诞的平静。
      广播没有管他们对这场事故的反应,像个按流程走的程序,一丝不苟。
      “——北城路口,已停靠。”
      “无人上下。”
      “车辆即将启动。”
      车厢轻轻一颤,重新滑上那条看不见的轨道。
      窗外的黑暗再一次贴近玻璃,像一整片无形的幕布,把刚刚那个站牌吞回无光的深处。
      电子屏上的“下一站”那一行并未更新,那个细细的横线仍然刺眼地躺在那里。
      就像有人在名单上刻意磨掉了一个名字。
      “你们注意到了吗?”沈知砚突然开口。
      她盯着前方的电子屏,眼神极认真。
      “刚才广播说——无人上下。”
      “可那位……她算不上‘下车’吗?”
      林棉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的一部分留在车上了。”江屿喉咙发紧,“也许系统认定,只要还有一部分在,就不算下车。”
      “或者那个被切掉的部分,根本不算‘乘客’。”顾铮淡淡道,“那只是她‘想下车’的那一部分。”
      那一部分,被车门毫不犹豫地切掉,扔进黑暗里。
      沈知砚没有接这个哲学式的半玩笑。
      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怀里的《租客手册》。
      “规则里没有写‘途中下车会怎样’。”她说,“刚才它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了。”
      “迟来的补充条款?”江屿咧咧嘴,“真够上班族。”
      “这意味着什么?”林棉棉抓紧了手册的边,“以后规则上写的,都不一定是全部?”
      “许蔓已经提醒过我们了。”傅行舟说,“规则永远不完整。”
      他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
      “但它从来不会浪费一次教育机会。”
      “教育?”外卖小哥终于找回一点说话的能力,声音干得像纸,“你这是在说……这是给我们上的一课?”
      “是给你们看的。”顾铮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以后你们想跳车的时候,至少会想三秒。”
      车厢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沉默里,只有广播时不时冒出的沙沙声,像远方有人在翻旧磁带。
      过了不知多久,沈知砚突然感觉到掌心有一点不对劲。
      她低头看去。
      握在手里的《租客手册》封皮略微发烫,像被谁从暖气片旁拿回来一样。
      她微微一愣,翻开第一页。
      原本空白的扉页上,多出了一行小小的字。
      字迹纤细,却极其工整。
      【补充提示:】
      【1. 在未明确允许前,任何“下车行为”皆视为违规。】
      【2. 部分乘客不享受本条规则。】
      字的颜色很淡,不是印上去的黑,而是像有人用铅笔写了又擦掉,只留下浅浅痕迹。
      “你们——手册上有没有东西?”她压低声音问。
      江屿和林棉棉反应极快,一起翻开自己的手册。
      “我的还是空白。”林棉棉小声,“只有前面那几条基础规则。”
      “我这边多了一条——‘禁止给任何人借用手册’。”江屿挠头,“我刚才就翻了一眼,说‘这玩意儿可以寄卖吗’,结果一合上又多了一条。”
      “系统很讨厌你。”顾铮简洁评价。
      “彼此彼此。”江屿小声嘀咕。
      傅行舟则已经打开自己的本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他的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显然不是一次任务能填满的——更多像是他自己记录规则和例外时的手记。
      他把那一页翻过去,没有让别人看见。
      “你的手册可以和你对话。”他低声对沈知砚说,“这是好事。”
      “说明系统对你有兴趣。”
      “……”被系统有兴趣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好事。
      “那第二条呢?”她指了指那句“部分乘客不享受本条规则”。
      “意思是,有人可以中途下车?”江屿眼睛一亮,“那不是——”
      “那不一定是好事。”傅行舟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你想做‘例外’?”
      例外——意味着被单独处理。
      在任何系统里,这都不是轻松的选项。
      “那谁是不享受这条规则的人?”林棉棉茫然,“是我们吗?还是那些——”
      她目光飘向地上的碎花裙女人,又飞快挪开。
      “现在没必要知道。”沈知砚合上手册。
      “有些信息,你知道越多,越容易被它盯上。”
      她有种隐约的预感——那句“部分乘客不享受本条规则”,是写给她看的。
      至少,是写给“会翻手册的人”看的。
      车厢在黑暗中缓慢滑行。
      时间在这里没有明显的刻度,广播没有报时,窗外也看不到任何城市的灯。
      只有电子屏上的那一点白光在动。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那行“下一站”的横线突然闪了一下。
      很快,有字慢慢浮现出来,像有人用看不见的笔一点一点写上去。
      【下一站:家属院】
      家属院。
      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普通到几乎可以套在全国任何一座城市某个角落。
      车厢里,一部分人的呼吸明显乱了。
      有人下意识坐直了点,有人悄悄伸手去扶自己的包,还有人开始紧张地拽衣角。
      那种微妙的躁动感,从后排一点点蔓延到前排。
      “你们住家属院?”江屿小声问,“谁的家属院叫这个名字?”
      “我爸妈那边,是老职工家属院。”外卖小哥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当时单位懒得起名,就写这个。”
      他的声音里有一点渴望,又带着不安。
      “我的也是。”角落里有人附和,“我们那里就叫XX厂家属院。”
      “你们别忘了规则。”沈知砚出声提醒,“任何情况下,不得在途中下车。”
      “可是——”外卖小哥下意识看向窗外,“说不定就是……”
      他话没说完,车厢灯光忽然轻轻闪了一下。
      窗外的黑幕像被人从某个角落抬起一小块。
      透过那块缝隙,可以看见一点点模糊的东西。
      那是一片灰蒙蒙的楼房轮廓。
      老旧小区的楼层不高,七八层的板楼,一排排晾衣杆伸出去,挂着半旧不新的衣服,被风吹得轻轻晃。
      有孩子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又好像是某个过去时刻的回声。
      窗玻璃开始朦胧地映出东西。
      不是外面的景象,而是车厢里某些人的脸——他们看着那片小区的眼神,太过熟悉。
      “那是我家楼下。”外卖小哥喃喃,“连那棵歪脖子树都一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往窗边倾过去。
      “坐好。”顾铮淡淡开口。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外卖小哥后知后觉地一哆嗦,赶紧缩回座位。
      车厢往前滑行。
      窗外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从模糊的楼房,变成具体的楼层,甚至连窗台上摆的花架都看得见。
      第三排靠窗那位抱孩子的女人突然开始发抖。
      “那、那是我婆婆家。”她声音抖得厉害,“我儿子去年在那边——”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
      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
      她的孩子还趴在她肩上睡觉,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
      孩子睫毛颤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小小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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