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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骤雨惊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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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彻赶到江家老宅时,玄关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却压不住客厅里弥漫的焦灼。
继母沈知瑜正坐在沙发上,眼眶泛红,手里攥着块帕子,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去,声音还带着哭腔:“小彻你可算来了,你爸在书房里闷了一下午,饭都没吃一口。”
江彻没应声,换了鞋径直往里走,黑色大衣的下摆扫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带起一阵冷冽的风。他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江父压抑的、带着几分颓然的咒骂:“废物!都是废物!”
沈知瑜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急急补充:“城西那事儿闹得太大,不过你爸动用了不少关系,媒体那边暂时已经按下去了,没让消息往外漏,就是……就是上面的督查组盯得紧,衡儿那孩子,这次是真的撞枪口上了。”
江彻的脚步顿了顿,眼底的寒意更甚。他抬手推开书房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江父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手里夹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灰落了满身,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听见推门声,江父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只有掩不住的疲惫和慌乱,对上江彻那双冷淡的眸子时,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语气也弱了几分:“你……你回来了。”
江彻扯了扯领带,领口松开几分,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他没看江父,目光落在书桌摊开的卷宗上,声音淡得没一丝波澜【两千万的好处费,泄露督查组的消息,导致废料池渗漏淹了村子,三个孩子还在ICU。】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江父,眼底淬着冰:“这不是关系硬就能压下去的事。
江父的脸色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他掐灭烟蒂,往前两步,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里带着急切的恳求,又裹着几分隐晦的胁迫:“小彻,我知道你怨我,怨这个家,可你不能不管啊!江衡是混账,可他姓江,你也姓江!现在新闻都爆了,网友扒江家扒得有多狠你也看见了!你是公众人物,这事儿要是压不下去,你的名声、你的事业,全都会受牵连!”
江彻扯了扯嘴角,笑意凉薄得很,没说话。
江父见状,连忙又道:“只要你肯帮,江家所有的人脉资源,你随便用!”
这话终于让江彻的目光动了动,他缓缓踱到书桌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卷宗封面,力道轻得像触碰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那我只问你,这件事与你有关没?”
“没……没有!”江父眼神游离,有似有十足把握。
“若没有,我帮你,但有条件。”
江父忙不迭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说!什么条件爸都答应你!”
“第一,”江彻抬眼,目光锐利如冰刃,直直刺进江父眼底,没有半分温度,“明早九点前,让江衡去督查组自首。受贿金额、泄密全过程,一字不落交代,还要指证建材厂老板非法排污的实证。戴罪立功,才有可能从轻——别耍花样,督查组不是傻子。”
“第二,”他顿了顿,指尖力道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却依旧面无表情,“从现在起,江家所有人脉、渠道、资金,全归我调配。部委关系、地方通路,把底交出来,不许插手,不许耍滑。”
江父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江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的漠然更甚,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舍不得?三年前,你们让我和江家一刀两断的时候可没想过今天。
他俯身,指尖重重敲在卷宗上,每一下都像敲在冰面上,脆冷而沉重:“不过话先说在前面,若与你有关,那我也无能为力。”
江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只能颓然垂下肩膀,发出一声喑哑的叹息。
突然沈知瑜拿着手机冲进书房,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又……又爆新的了!江衡的转账记录,还有他的职位,是你爸托关系谋的!”
江父踉跄着夺过手机,看清内容后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完了……全完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声音里满是绝望。
江彻垂眸瞥了眼手机屏幕,眼底没有半分波澜,既无惊讶,也无波澜,只有一层更深的寒意沉淀下来。他指尖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却依旧保持着站姿笔直,像一尊冰雕。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手里的双刃剑,只会握得更稳,更冷。
书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挂钟的滴答声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江父瘫在椅子里,脊背佝偻得不成样子,方才那点残存的威严被现实碾得粉碎。沈知瑜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唯有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慌乱,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江彻没看他们,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一个紫檀木盒子上。那盒子雕着缠枝莲纹,是老爷子的旧物,他小时候跟着母亲回老宅时见过一次,当时老爷子把它锁在书柜最顶层,宝贝得紧。此刻盒子半敞着,露出一角泛黄的相纸,盒盖与桌沿磕碰的地方留着一道新鲜的划痕,显然是被人匆忙翻找过,又失手打落在地,来不及收好就这么丢在了这里。
陆轲的消息恰在这时跳进来,简短一行:两千万好处费源头查清,是城西建材厂的对公账户,但走账时绕了三层空壳公司,最后一层的法人,叫邹砚声。
邹砚声。
这个名字陌生得很,江彻的记忆里,从未听过沈知瑜提起过什么沾亲带故的亲戚。可“邹”这个姓氏,却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脑海——他记性向来好,隐约记得某次家族聚会上,有人闲聊时提过一句,沈知瑜的母亲,娘家就姓邹。
他指尖划过屏幕,刚想回消息追问,沈知瑜的声音就怯怯地响起来,带着哭腔,却比先前多了几分刻意的柔弱:“小彻……现在该怎么办啊?江衡他……他要是真去自首,这辈子就毁了。”
“怎么办?”江彻重复了一遍,语气淡得像白开水,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按我说的办。明早九点,江衡去督查组。”
“不行!”沈知瑜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又在触到江彻的眼神时,飞快地压低,“小彻,你听我说,江衡他嘴笨,万一被人套话,说出些……说出些无关紧要的事,连累了旁人,那可就……”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别过脸去,用帕子擦着眼角,肩膀微微颤抖。
无关紧要的事?旁人?
江彻的眉峰蹙得更紧。
他没点破,只是缓步走到书桌前,伸手拿起那个紫檀木盒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面,他轻轻掀开盖子。里面果然是一沓老照片,大多是老爷子年轻时在部委工作的留影,边角都被摩挲得发毛。唯有最底下一张,有些不同——照片的背景是江家老宅的大门,门框上还贴着褪色的春联,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廊下,怀里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那男人的眉眼间竟和江衡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庚午年夏,客至。
庚午年,是二十年前。那时候,江衡才刚满周岁,沈知瑜嫁进江家不过两年。
盒子里的照片被翻得七零八落,唯独这张被压在最底。江彻指尖拂过那枚指纹,心里渐渐有了答案:父亲不可能在自己的书房里如此慌乱的翻找东西,那翻找的人就只能是沈知瑜了,只是她大概太过慌乱,翻遍了盒子里的照片,也没找到自己要的,又或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只能仓促收手,连盒子都来不及合拢。
可她要找的,显然不是这张照片。否则,以她的谨慎,绝不会把这么明显的线索留在这里。
江彻的指尖在盒底轻轻摩挲,忽然触到一处细微的凸起。他心念一动,指尖顺着盒壁摸索,竟在盒子内侧的夹层里,摸到了一块薄如蝉翼的牛皮纸。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挑开夹层,那片牛皮纸被卷成细卷,藏在里面。展开时,纸卷已经有些发脆,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城西地块,邹家三成,立字为证。
落款的日期,正是二十年前的庚午年。
江彻的瞳孔微微收缩。
原来如此。
沈知瑜疯了似的翻找这个盒子,根本不是为了照片,而是为了这张藏在夹层里的字据。二十年前,邹家就和江家在城西地块上有过勾结,这张字据,就是能把江父和邹家钉死在同一条船上的铁证。
江衡的案子闹得这么大,督查组查得滴水不漏,沈知瑜怕的是这张字据被翻出来,到时候不仅邹家要完蛋,江父也得跟着身败名裂。她冒险闯进书房,就是想毁掉这张能要了两家人命的证据。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张字据被老爷子藏在了盒子夹层里,更没算到江彻会在这个时候,盯上这个紫檀木盒子。
江彻将牛皮纸重新卷好,塞回夹层,指尖在盒盖上轻轻敲了敲,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他抬眼看向沈知瑜,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邹砚声,是谁?”
沈知瑜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眼泪都忘了掉。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温婉算计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切的恐惧,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撕开了最隐秘的遮羞布。
江父也愣住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目光落在江彻手里的照片上,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像是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又像是在拼命回忆什么。“这……这是谁?”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我怎么没见过……”
江彻没理会江父的茫然,目光依旧锁在沈知瑜脸上。
女人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支支吾吾的话,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我母亲那边的远房表哥,好多年没来往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
表哥。
这个称呼来得猝不及防,却恰好印证了江彻的猜测。沈知瑜急着撇清关系的模样,反倒像是欲盖弥彰——若只是个多年不往来的远房亲戚,她何必慌成这样?何必冒险闯进书房翻找?
空气里的檀香突然变得刺鼻起来,混着烟味,凝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江彻将照片放回盒子里,盖子扣得严丝合缝,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沈知瑜慌的不是江衡坐牢,是江衡把邹砚声供出来。邹砚声背后,是盘踞了二十年的利益纠葛,是邹家与江家见不得光的勾结。而江衡,不过是枚被推到台前,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至于这个紫檀木盒子,还有里面没被拿走的照片——那不过是沈知瑜慌乱之下,遗落的障眼法。真正的要害,早就被他攥在了手里。
江彻扯了扯嘴角,笑意凉薄得近乎残忍:“远房表哥?”
他刻意加重了“远房”两个字,沈知瑜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指尖攥着的帕子被冷汗浸透,绞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书房里凝滞的死寂。江彻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陆轲”两个字。他走到窗边,避开沈知瑜投来的窥探目光,按下接听键,声音压得极低:“说。”
电话那头的陆轲语速急促,带着几分凝重:“彻哥,江衡的行踪彻底断了。城西私人会所的监控被人连根拔起,连备用硬盘都不见了。我们查了他名下所有的银行卡和手机号,全都是空的——他不是畏罪躲起来了,是被人彻底藏起来了。”
江彻的指尖缓缓收紧,指腹抵着冰冷的玻璃,窗外的雨珠正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像一道淌不完的泪痕。他沉默了几秒,眼底的寒意又沉了几分,只撂下三个字:“继续查。”
挂了电话,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沈知瑜那张惨白的脸。女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假装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江彻扯了扯嘴角,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藏得好。
只可惜,再深的藏拙,也迟早会被挖出来。
书房里的挂钟还在滴答作响,像是在倒数着什么。窗外的雨势愈发汹涌,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这座老宅里的秘密,捂得严严实实。
而江彻知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邹家,沈知瑜,还有江家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