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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油纸伞 ...

  •   这一闹,人群做鸟兽状散开,但远处又围了一大帮。

      李璟言将他领子微微抬起,悠悠道:“敢妄议圣上,胆子不小......”

      那说书人吓得半死,嘴里忙不迭说:“草民知错,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国师大人饶我一命!”

      李璟言迅速扫一眼楚昀,冷漠道:“圣上从来爱民如子,德被四海,但你不幸,今日碰到的是本官。”

      茶馆里的百姓皆是脸色一白。

      传闻那国师是先帝楚良最得意的心腹,刀尖舔血,九死一生,最是狠辣无情。
      今日见到真人,全然印证了那传闻是真。

      “本官倒是好奇,你有多少能耐。”李璟言声如冰刀,说罢,就拔出长刀对准说书人的脖颈。

      众人面无血色,皆掩面胆怯。

      “李爱卿,罢了!”一个祥和轻快的声音响起,李璟言愣了一瞬,刹那撇下刀,膝盖一软跪地。

      连着说书人在内,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这世上唯一能阻拦国师当街砍头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圣上!

      群众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参见圣上!圣上英明!”

      楚昀缓缓坐在木凳上,柔和望着一地子民,抬手道:“朕本意是微服私访,没想李爱卿搞这么大阵仗,快起来!”

      百姓皆起身,愤愤望着跪地的李璟言。

      楚昀会意,顺水推舟道:“李爱卿,你既知道朕向来爱民如子,又为何要如此刁难这个可怜说书人?你这不是置朕于昏君之名吗?”

      李璟言暗自松了口气,装着恍然无措道:“微臣知错...看在先帝的面上,求圣上饶恕微臣。”

      楚昀严肃地瞪着他,许久,他长舒一口气,宽容道:“罢了,念在你从戎有功,朕只罚你一个月俸禄,便罢了!”

      说书人见李璟言悻悻,楚昀大义凛然,心中愧疚无数,连连扣头请罪。

      “草民有错,草民有错,草民有错!”

      “明君,明君呐!”

      市井夫妇小儿皆冲着楚昀的背影欢呼。

      李璟言冷着脸跟在楚昀身后,后背冷不丁被砸了个石头,他转头一看,一孩童慌忙逃窜。

      其他百姓,也皆是摆出愤恨不服的神情。

      他双眸漆黑而阴沉,宛如千年古井。

      只一眼,他就转回头。

      明君吗......

      他愿意背负千古骂名,遭世人唾弃,甚至灰飞烟灭,只求能换得楚昀一生做明君。

      *

      是夜,李璟言和衣而眠,闻听外头有衣料摩擦声,他眼神一凛,迅速拿起床边长刀,出门察看。

      远处,两个士兵搬着个草席子移动。

      李璟言跳上房梁跟随,直跟他们到后山。

      那两个士兵把草席随意一扔,拍拍手走了。

      李璟言视线摇曳,拔出长刀将草席掀开一角。

      白天那说书人,此刻静静躺在里头。
      他嘴唇紫红,双眼圆瞪,不解地望着天空。

      左右无人,街坊安静。
      李璟言默默拿了把铲子,在后山挖个长坑,将那说书人抱进去埋了。

      柳树摇晃,他头也不抬,背对着来人。

      “大人...圣上寻...您来着,见您不在...屋内。”士兵语气颤抖,断断续续的,生怕说错话。

      “是吗?”李璟言认真地挖土填坑,语气轻蔑,“你们既然被圣上指派来看着我,就该看得紧些,有这会功夫,都够我跑没影了。”

      士兵浑身一震,立刻跪地,“属下惶恐!”

      “还有,无论是你们跟踪还是找人,动静都太大了。”李璟言拿铲子把土拍实,语气平静无波澜,“圣上可醒了?”

      士兵连连点头。

      扬州城未实行宵禁,打更人和庄稼汉碰个照面,互相打了声招呼。

      李璟言慢悠悠回到行宫,最里面的楼宇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楚昀怀里搂着个妃嫔,两人都穿着寝衣,一看就是被临时叫醒,满脸的不耐烦。

      见李璟言回来,楚昀把桌上满盘的瓜果推翻,赌气道:“深更半夜,你干甚去了!”

      “陛下白日在百姓面前博完名声,夜里却偷偷把人杀了,这是何故?”

      楚昀一愣,摆摆手,使那妃嫔和其余人一一退下。

      “分明是他有错在先,朕给他留个全尸,已是仁慈!”

      “微臣以为,陛下当真宽恕了那说书人,却不想......”

      “是我杀的又怎样!我乃九五之尊,岂能容他一贱民侮辱!”楚昀面上急赤白脸,却也像是意识到自己理亏一般,往后缩缩头,“我只是一时气急......李大哥。”

      听到那声“李大哥”,李璟言拧紧的眉头松散分毫。

      行军路途遥远、日子凄苦,粮草紧缺时,李璟言和楚良做代表,与大军一同吃粗粮嚼树皮,从不搞特殊待遇。

      唯一特殊的,就是面前这位,楚良膝下的独子楚昀。

      他一口一个“李大哥”,硬是让李璟言服软,把仅剩的羊肉做成汤,让他一个人独享。

      不但如此,他还陪着楚良一同守在外头,生怕士兵发现端倪。

      后来楚昀给那汤起了个名字,叫桃李汤,把李璟言的姓涵进去,还寓意投桃报李。

      李璟言心脏莫名软化,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了些,“微臣并非问罪陛下,只是陛下杀那说书人,若是让百姓发现了该如何?陛下是明君,心怀天下社稷,又何苦与那不着调的言论置气?”

      楚昀敏锐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眼眸闪烁一瞬,面露愧色道:“李大哥,你是知道的,连先皇我都时常忤逆,但我向来最听你的话,你今日好心相劝,我一定牢记改正!”

      远处,打更人敲锣的声音传进耳朵,李璟言欣慰地眨眨眼,“时候不早了,微臣不打扰陛下安眠,先行告退。”

      楚昀勾唇一笑,叫住他:“李大哥等等!今日那说书人,倒让我想起,还有一悬而未决之事......”

      李璟言顿了顿,转过头,只见偏殿走来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男人。

      *

      乌云密布,周珩手里握着把油纸伞,预防待会突然下起雨来。

      她笑着左右环顾,边游览闹市,边招手和所有认识的人打招呼。

      林骏在她身边并排而行,面带和煦的微笑,静静看着她到处说笑。

      “郑姑娘,卖什么啊,给我瞧瞧!”卖枣糕的按周珩的办法,隔两天才出摊,没想到生意还真好,忍不住主动和她搭话。

      “蝉,活的!”周珩一把拽上林骏的袖子,匆匆拉着他跑过去。

      林骏闻言,将麻袋微微敞开一个口。

      过路行人驻足在此,似乎也感兴趣。

      “骏郎几个晚上现捉的蝉,新鲜的活的,走过路过来看一看呐!”周珩看人多,便自顾自吆喝起来。

      林骏看她放声吆喝的样子,不免有些羞涩甜蜜。

      “呀,不说是活的吗,这都死了好几只了,是不是新鲜的呦...”卖鱼的大叔挑剔道。

      周珩脸颊微红,迅速道:“许是天闷,憋死了,这样吧,活的本来卖五文一只的,死的就卖两文一只......刚死的也两文!”

      林骏挠挠头不敢说话。

      他们本来定价就是三文。

      周珩这么一说,不介意蝉死活的买家觉得捡了便宜,买活蝉的捡了新鲜,若是想省点,大可以守在这把蝉熬死。

      周珩说完,自己心里先紧张上,因为这小伎俩好像过于明显。

      却不想,买的人还挺多。

      “郑姑娘的生意,我第一个支持!”枣糕摊主数了三十个铜板给她,“给我十只死的吧!”

      周珩看着两人交付,心底不自觉暖洋洋的。

      “谢谢......”她眼眶微湿。

      “郑姑娘怎么还哭了,别哭别哭,我也买!”

      “我也要,正好回去炸了吃!”

      “这一批我看也快翻肚子了...郑姑娘,等多久都行吧,我可等到傍晚,包圆了!”

      闹市叽喳不断,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下雨了,收摊了!”街尾有人洪亮喊道。

      周珩正数着铜板,冷不丁手里的油纸伞被而那抽走。

      她一慌,转头看林骏把伞罩在她头顶,走近她两步。

      “该走了,珩儿。”

      周珩口中随意地应答,看着铜板疑惑道:“总觉得不对,是哪个人给多了呢......”

      “珩儿,回家再数好吗?”林骏语气有些急。

      周珩迅速摇摇头,“你等我......”

      她猛然一抬头,长街上一个摊贩都没有,不知为何,店铺的门窗也关闭了不少。

      “咦?”

      周珩刚发出一声惊叹,霎那间,一道白色的身影移置面前。

      隔着油纸伞,周珩看不清眼前人,只呆滞道:“云陌,是你吗?”

      她转头,林骏面如土色,呆愣住了。

      周珩将油纸伞的边缘缓缓上移,才见面前人穿的是月白色盘龙纹官服,装束一看便知是武将。

      再往上......

      那张脸,那双眼,周珩日日夜夜都印刻在心,永远不会忘记。

      “璟...言哥...”

      李璟言手握在刀柄上,像是虽是准备对她拔刀相向。

      他手背有条极宽的刀疤,那狰狞形态,让她联想到火红的毒蛇,她能想象到他浑身有许多那样的伤疤,经历了许多她不敢想的事,以致于他和她记忆力的模样,完全地两模两样了。

      或许在他眼里,她也和从前大相径庭吧。

      周珩幼时任性,曾在酷暑天钻进一桶冰水里头洗澡。

      她低估了低温的可怖。

      那冰仿佛把她的神识灵魂都给冻住,她努力告诉自己往上爬,可她眼皮越来越沉,四肢又疼又麻,就这样险些溺死在冰桶中。

      李璟言冰霜般眼神,令她脑袋发麻,喘不上气,仿佛又让她回到那个下午。

      周珩想到林骏还在旁边,挣扎着不知如何开口。

      “骏郎,这位是...是...”

      没等她想到说辞,另一个街角,缓缓走近一人。

      “公主,好久不见呐!”叶少黎一身暗红官服,边小跑边招手,他的眼睛完好无损,就像从来没瞎过,“李幕僚还真是自大,也不知道等等人!”

      什么情况......他们两个,都成了楚昀的走狗?

      周珩震惊地望着李璟言,腿不自觉一软,原地摔了个屁蹲。

      她摔出了油纸伞,大雨瞬间将她面庞浇透,她平日引以为傲的三千青丝,蜘蛛网一样黏着脖颈。

      “珩儿,你没事吧?”林骏立刻蹲下扶住她,焦急道,“他们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将伞移过来,仍旧是牢牢笼罩她。

      “林骏,你先回家去,去照顾弟弟妹妹,我这里有点事要自己解决!”周珩用力推搡他,却没推动。

      “走!快走啊!”

      周围,一圈圈官兵围上来。

      小小的闹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无法呼吸。

      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我不走,无论出了任何事,我都陪你!”林骏猛地抓住她的手。

      “大胆!”李璟言蹙眉,长刀猛地刺向两人,刀口似乎是正对周珩,“她的手也是你能碰的?”

      万千思绪被大雨冲刷走一大半,周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林骏猛地将她往后推,自己挺胸挡在前头。

      “不!骏郎——”

      随着周珩凄厉的哀鸣,林骏直挺挺倒在血泊中,手里那把油纸伞,他终究是没力气再握住。

      李璟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此刻难得地蹙眉,一下将拿把伞斩成两半。

      “李璟言,混蛋,你混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周珩嗓子一下子喊劈了,喉咙甜腻,几乎要急得吐血。

      应有不少人听闻了这边的热闹,但无一人敢来围观,连门窗的缝隙都拿毛巾堵严实了。

      “圣上有令,接周公主回家。”李璟言双手并拢,跪在地上,行了个端正的官礼,“公主受惊了,扶稳她。”

      两个士兵闻言,一左一右锢住周珩的胳膊。

      “李璟言,我跟你们回去,要杀要剐都行,但是求你们快给林骏找大夫,他一个无辜之人,无端被我牵连,这不公平!”

      李璟言仿佛没听见,缓慢站起身,“把公主带下去。”

      “慢着!”叶少黎嗤笑,蹲在林骏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幽幽道,“趁你临死,不妨告诉你,你口中甜甜蜜蜜叫着的珩儿,其实姓周。”

      一听到“周”字,林骏登时瞪大双眼,满脸的绝望和不可思议。

      “为一个目中无人、娇滴滴的女骗子替死,啧啧啧......”叶少黎眼里闪着诡异的光芒,他招招手,扣住周珩的下巴,强迫她与林骏对视。

      雨丝绵绵,却像冰刀子一样砸在她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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