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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银簪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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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味如何,公主?”叶少黎笑得难以自持。
李璟言身子挡在周珩和林骏之间,猛地推开叶少黎,冷声道:“够了。”
周珩浑身发软,要不是两个士兵搀扶着,她早已瘫倒在地。
“把马车拉过来,扶公主上车。”
周珩微微抬起头,见头顶多了把伞,举伞的是李璟言。
“滚。”她眼神像刀子一样剜他。
他仿佛没听到,把伞往她那边偏移,“公主切莫动怒,小心身子。”
“你这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李璟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公主...”李璟言眉宇微动,还不待话说完,冷不丁被周珩一口唾沫啐在脸上。
雨丝冲刷,那唾沫很快就不见踪影,他脸上却像被烈火焚烧。
周珩眼看就要被塞进马车,一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响起。
“阿姊!”
“大哥!你们是谁,把我大哥怎么了!”
是周芜和阿泽。
周珩脑袋“嗡”地一声,一瞬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开束缚,扑腾着下车,不慎被木头倒刺划伤了手。
她一身白衣,头发凌乱,叫嚷道:“别动他们!”
晚了。
士兵飞快钳住两人,刀尖抵着脖子。
周芜立刻把阿泽护在怀里,看到官袍,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她也只能呆呆望着林骏的尸体。
隔着硕大的雨幕和眼前模糊的泪水,她好像看到了阿姊正在恸哭着哀求。
李璟言提刀走过去察看,裤腿微微一沉。
他诧异地回头,却见周珩满眼通红,带血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裤腿。
“他们是林骏的弟弟妹妹,林骏已死,放过他们吧......”
震天响的雷声下,她的声音细弱蚊蝇。
“放开他们!”李璟言脑子一热,下意识说。
周芜胳膊的束缚一松,瞬间抹了把眼泪,抱着阿泽往回狂奔。
“不,不,大哥!!你们放开我嫂子!!你们这群畜生!畜生——”阿泽的声音逐渐渺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周珩这才将手松开,直直趴在泥地上,感觉自己啃了一口腥潮的土。
她的手沾上了林骏的血。
依稀地,她看见林骏有细微的动作...他似乎还活着?
周珩浑身一暖,她竟被李璟言扛起来,身上盖了条毛毯。
“大人这是......”叶少黎眼神晦涩,笑得有些僵。
周珩神色一凛,拔下头上的银簪,朝李璟言后心口扎去——
“公主一点都没变。”李璟言动作奇快,把她从肩上转移到怀里,装进马车,“还是那幅正义凛然的样子...可惜,世道变了。”
“呵......”周珩捂着胸口,看也不看他,“庆朝的臣子就是你们这样的小人,早晚覆灭。”
李璟言浑不在意地笑,拉上帘子。
马车内只剩周珩一人,她才终于得以掩面痛哭。
士兵将她的手腕脚腕束缚了,绑在车内。
朦胧间,周珩睡梦中,见到了父皇和母后,他们正教她走路呢......
她推着芜儿的后背,芜儿的秋千荡得越来越高,高到天际,直到飞了出去......
李璟言教她如何拉弓射箭,她满眼崇拜,对他满心向往,可突然,他的箭缝朝向她,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跑。
那把箭射中她了。
“陛下要活捉她,当然不能让她死了。”
周珩眼皮轻颤,不动声色听着。
“究竟是陛下不想让她死,还是你李大人?”
他们在争吵。
“你是什么东西?”李璟言似乎拔刀了,“她死了,陛下怪罪,你来担责吗?”
叶少黎后退两步,双手挡在身前,“好好好,休养就休养两天!”
他快步走到门口,转过头厉声道:“不过李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六公主可还流落在外,你今日却放跑了那个,所谓林骏的妹妹......”
他们在找芜儿,该怎么提醒她快跑...周珩咬紧牙关。
“陛下给了你几天好脸色,你真以为,可以骑在我头上了?”李璟言背着手,瞬间叶少黎。
叶少黎被吓得“噗通”一声坐在门口。
“以你的地位,就算我先斩后奏,陛下也不会怪罪。”
说罢,李璟言刀锋一转,叶少黎脖颈上多了道口子。
叶少黎被口水呛到喉咙,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李璟言给他一记窝心脚,“快滚!”
屋内归于宁静。
周珩心依旧提在嗓子眼,一动不动。
李璟言似乎走过来了...她赶紧屏住呼吸。
“别装了。”
“啊?”她猛地睁开眼,见他正背手观察她,“刚醒......大人。”
那声“大人”听得李璟言虎躯一震,他不自在道:“你染了风寒,把药喝了,身子好了再回京。”
周珩看着那药,不自觉想到小福子被做成药引子的情形。
她直白道:“我不想喝。”
李璟言幽幽道:“那我只好摁着你灌进去。”
“大人好大的威风。”周珩冷笑一声,顿时反骨上身,冷冷道,“叫我喝也可以,你把药方给我看看。”
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竟乖乖出去了。
“......”周珩往床下一翻,透过窄小的门缝,看到外头沿路把守的零星士兵。
虽然把守的不多,但就凭她,也没那个那能力偷跑出去。
她看到成群的马儿,就在外面吃草,其中一匹白色的骏马,像极了她的老伙伴。
也许,也许呢......
李璟言正往回走,周珩只得飞速奔回床上躺好。
他开门的一瞬间,便察觉到她刚来过。
门从虚掩着变成紧闭的了。
“药方子。”李璟言轻轻递给她,心不在焉地欣赏窗外的雨景。
周珩认真看完药方,这才端起来一饮而尽,末了拿袖口擦擦嘴。
灰蓝色的云层厚重,外头几乎看不见太阳了。
李璟言随意拉上帘子,吹灭蜡烛,“休息吧,等身体好了就出发。”
“李璟言?”她轻声道。
他手中动作猛地一顿。
再相见后,她只有诧异、恐惧、愤恨,这是她第一声不带情绪的呼喊。
李璟言眼光流转,鬼使神差地走到她床边,抱臂道:“怎么?”
“林骏他......”她眉间满是担忧,“我那时,好像看到他还在呼吸,是不是......”
李璟言嘴角抽动,阴沉道:“他没死。”
周珩像个弹簧一样跳起来,把蜡烛点亮,眼里“唰”地流下泪。
“当真?你没骗我?”
李璟言蹙眉看着她的泪,咬牙切齿道:“我只是下手轻了,没一击毙命,不代表他一定还活着。”
“活着的,他一定活着的...”周珩摇着头伤心道,“拜托老天,一定让他活下来!”
“......”李璟言低低垂下头,眼里平静无波。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那个庄稼汉。
林骏护她,就定了死局,问题只是谁出手。
李璟言自己来动手,或许可以留他一命。
结果她在雨里哭成那样,眼神仿佛能杀他一万遍......
当初他叫云陌救她出京,曾以为此生将再也不复相见。
若不是叶少黎举报,周珩会和林骏结婚,一辈子平安幸福下去。
如今,她没了未婚夫婿,深陷危机...他私心却在想,她还有可能和他再续前缘。
他斥责自己自私,可那个妄念却总是不自觉攻入脑海,将他击破。
他突然后悔了,自己应该袖手旁观,起码她不会那样恨他。
她现在知道林骏可能还活着,非但不恨他了,反而感激他。
感激他...救了她的情郎。
李璟言的心情像吃了一百只苍蝇,咽不下也吐不出,就这样粳在喉咙。
“珩儿...”他鬼使神差喊出她的昵称,眼里沾染些许神情,“我以为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婿。”
周珩脑袋一阵眩晕,怔愣地望着他许久。
她想起首饰盒里放着的书信,又想起她等不到书信,辗转难眠的深夜,记挂着他是死是活。
可他不声不响成了叛军的一员,成了楚家父子的走狗。
为权?为名?为钱?
总之和她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幼时那个青涩可爱、温润如玉的君子李璟言,早在七年前,就已战死沙场。
“从前是,以后不可能了。”周珩离他远些,冷声道。
“你在怪我。”李璟言迅速站起身,惆怅道。
周珩心下烦闷,急躁道:“你以为你没杀林骏,我就会感叹你是个好人,行得端做得正了吗?怎么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李璟言,你个小人,卑鄙无耻!你根本不配我等你多年,不配我曾经倾注的感情!”
李璟言沉默良久,只憋出一句:“对不起。”
“你滚!”周珩冷着脸,明明气急,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李璟言把手伸进胸口,吓得她疯狂往后窜,“你做什么?”
不料他竟掏出一支银簪,是他抢走的那支,“这个还给你。”
周珩狐疑地皱紧眉头,手试探着往前伸,见他表情没变化,好像真的是要还给她,才“嗖”地抓回来,藏进怀里。
“我把它磨尖了,小心别扎到自己。”
周珩把它拿出来,见那银簪的尖头真的比以前尖了,“莫名其妙。”
她正懵着,突然被他扶起来。
他眼光既柔和也严肃,在她前方单膝跪地,缓缓捧起她的手。
“你做什么?”周珩迅速挣扎,脸颊“腾”一下气红了。
李璟言攥住她的手腕,将那把银簪的尖头,轻轻扎进自己颈部。
一滴大血珠迅速渗出来,顺着银簪流到周珩的食指。
“我做你的人质,你挟持我,逃走去过你的安生日子吧。”
轰隆——
雷声惊鸿,周珩眼皮狠狠跳动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