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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金针渡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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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的气氛因峨眉的加入而陡然一变。
原本绝望凝滞的空气,被一种有序的忙碌所取代。静玄办事干练,很快将弟子分作两拨:一拨架起带来的大锅,沸水熬煮辟秽解毒的汤药;另一拨则依顾昀所指,迅速将西南角病情最重的病患隔离出来,以免疫情进一步扩散。
顾昀肩头的压力立刻减轻不少。
他却并未停下,甚至连眼皮都没朝那些忙碌的峨眉弟子多抬一下。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病患的脉象、气息,与指间那几枚纤细的金针。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尘土里,他恍若未觉。
江寒雪静立一旁,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监工,扫视着全局。最终,这目光又一次落回了顾昀身上。
她看他诊脉,三指轻按,沉吟片刻便能断症,速度快得惊人;看他施针,指尖如蝶穿花,认穴之准、手法之稳,让她这个见惯武林各路点穴功夫的掌门,也不由暗自讶异——这绝非普通医者所能及,其底蕴之深,怕是另有来历。
她还注意到,他对不同病患采用不同针法,时疾时缓,时深时浅,显然极有章法。尤其是对那些呕泻不止、气若游丝的垂危之人,他一套针法施下去,竟往往能吊住一口元气,暂缓死神脚步。
“慧剑。”江寒雪低声道,声音清冷,“留意他的针法,尤其是对厥逆将脱者所用,似有玄机。”
“是,掌门。”慧剑压低声音应下,也凝神看去。
时间在药香与呻吟中缓慢流逝。日头西斜,带来的药材已经所剩无几,而新送来的病患,却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此时,隔离区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儿啊!我的儿啊!你醒醒!你别吓娘啊!”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哭得声嘶力竭。那孩子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附近几个刚被顾昀施过针、情况稍稳的灾民见状,脸上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瞬间被恐惧扑灭,纷纷下意识后退,生怕被传染。
顾昀闻声,立刻起身,快步掠去。
他的脚步依旧稳,却极快。江寒雪眉头一皱,也移步跟上,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倒要看看,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郎中,要如何应对这等几乎药石罔效的急症。
顾昀蹲下身,二指迅速搭上孩子的颈侧,又掀起眼睑看了一眼,脸色随之沉了下来。
“瘴毒入心包,惊厥闭窍。”他低声判断,“来不及了。”
那妇人一听,哭号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顾昀却没有撒手,他伏身贴近男童胸口,细细寻了一瞬,感受到几乎不可察的微弱心跳。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周围人群,最后停在江寒雪脸上,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江掌门,请以精纯内力护住他心脉一刻!半分不可松懈——能否办到?”
江寒雪微怔。
她万没想到顾昀会突然向她求助,而且还是如此直接,近乎命令的口吻。以她内力之浑厚,护住一个孩童心脉自然不难,但……
她看了一眼那孩子青紫的小脸,再看向顾昀那双此刻燃着灼人光芒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请求,只有对救人的极致专注。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
江寒雪一言不发,上前一步,纤白手掌按在孩童膻中穴上,一股精纯温和的峨眉纯阳真气缓缓渡入,护住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心火。
“好。”
顾昀只吐出一个字,再无多言。
他迅速自针囊中取出三枚最长的金针,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他的针,以及眼前这具羸弱的躯壳。
他出手如电——
第一针,直刺人中,深及骨膜!第二针,斜刺涌泉,力透重泉!第三针,竟隔着衣物,精准刺入膻中穴稍下,与江寒雪的内力几乎同时抵达!针尖微颤,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三针落下,不过一息之间。
江寒雪清晰感觉到,在自己内力护持之下,那孩童体内一股闭锁的邪毒之气,竟被这三枚金针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撬动、疏导!金针仿佛成了他延伸出去的手指,精准操控着气息的流转——这是极高明的“以气驭针”境界!
她心中震撼难言:这绝非寻常医道!此子究竟出身何门何派?
顾昀额角青筋隐现,显然极耗心神。他手指始终扣在金针尾部,时而轻捻,时而微弹,全神贯注。
片刻之后,那孩童猛地全身一抽,“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紫色污物。青紫的面色缓缓褪去,虽仍苍白,但那口断绝的生机,似乎又被硬生生拉了回来!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妇人呆愣片刻,随即猛地回神,抱着孩子失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磕头:“谢谢顾郎中!谢谢恩人!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顾昀长长吐出一口闷在胸中的浊气,缓缓起针,身子轻轻一晃,显然精力消耗过甚。他稳住身形,看向江寒雪,声音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沙哑而平静的味道:
“可以了,多谢掌门援手。”
江寒雪收回手掌,指尖仍残留着那孩童微弱却趋于平稳的脉动。她再看向顾昀时,清冷的眸光中,审视的味道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惊异、探究,还有一丝由衷的钦佩。
她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高手不计其数。但能以如此神乎其技的针法,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把人拽回来,且心志如此坚韧专注的,眼前这位年轻郎中,是第一个。
“顾先生,年纪轻轻,便能金针渡厄,妙手回春,贫道佩服。”江寒雪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几分郑重,“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顾昀抬手随意擦了把额间汗水,低头收拾针囊,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
“家传微末之技,不足挂齿。今日若非掌门内力护持,顾某亦回天乏术。”
他再次把功劳轻描淡写地推开,显然不愿多谈自身来历。
他越是如此,江寒雪心中的疑窦与好奇反而越重。
夕阳斜照,金光落在泥泞的土地上,药气与血腥在空气中纠缠不散。
这一刻,一代峨眉掌门,与一个来历不明的游方郎中,因为联手从死神手中抢回一条幼小的性命,而在彼此之间,结下了一种微妙而特殊的联系。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评估与利用,而是两名强者之间,基于本事的、初步的认可与尊重。
然而夜幕将临,营地的哭声与哀嚎仍未停歇——真正的苦难,还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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