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37、霸凌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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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苏雅压抑的抽泣声在四壁间回荡。林晚夜将那几页陈雪签字按印的笔录轻轻推到她面前。苏雅的目光起初是涣散的，直到看清那些熟悉的字句和好友的名字，她的肩膀猛地一颤。长久以来，独自背负秘密与恐惧的沉重外壳，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她没有立刻去看内容，而是缓缓抬起头。灯光下，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苦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发出了一声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泪水不再是断线的珠子，而是汹涌的洪流，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她不再掩饰，也无力掩饰。

　　“是……”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是我……是我和陈雪干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止住哭泣，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投向虚空的某一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

　　“从高一开始，李娜她们就盯上我了。” 她的叙述开始时断时续，后来却像打开了闸门，“因为我不爱说话，家境普通，穿得土气……就成了她们眼里的‘异类’。起初只是言语嘲讽，扔我的文具，后来变本加厉。她们在食堂故意撞翻我的餐盘，在体育课上把我锁在器材室，抢走我妈妈省吃俭用给我买的新笔记本，当着我的面一页页撕碎……零花钱更是没有一次能留到放学。”

　　她顿了顿，呼吸变得急促：“最怕的是去厕所。她们会跟进来，把隔间的门从外面抵住，泼冷水，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有一次，她们趁我午睡，用马克笔在我脸上乱画，还拍了照片……照片被发到班级群里，所有人都看到了，都在笑……陈雪看不过去帮我说话，她们就连陈雪一起欺负。”

　　纪升沉默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清晰可闻。他调取苏雅随身物品时看到的那些心理治疗单据，此刻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张都浸透了少女无声的呼救。

　　“我们试过反抗，但换来的是更狠的报复。” 苏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后来，我们听说周强老师是负责纪律的，以为找到了希望。我们写了很长很长的举报信，把她们做的事，时间、地点、具体怎么做的，都写了下来，手写了三遍，生怕不够清楚……我们偷偷塞进他办公室的门缝。”

　　她的眼神从空洞转为一种尖锐的痛苦和不解：“我们等啊等，等了两个星期，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实在忍不住了，又去找他，当面把另一封信交给他。他当着我们的面，把信随便翻了两下，就放在了一边。” 苏雅模仿着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说：‘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别太玻璃心，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比什么都强。’ 他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自己是不是也有问题？’”

　　“后来我们发现，李娜她们消停了几天，但看周老师根本没找她们麻烦，反而更变本加厉了。她们嘲笑我们‘告状也没用’，说周老师是她们‘叔叔的朋友’……” 苏雅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没人能救我们了。天是灰的，学校像个走不出去的牢笼。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她们的脸和那些笑声……我用小刀划自己的手臂，只有疼的时候，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子，遮住那些可能存在的疤痕。

　　“陈雪也不好过，她总做噩梦，说梦见我们也变成了李娜那样的人……” 苏雅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林晚夜，那里面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我们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们想，如果周老师‘出事’，学校总该重视了吧？总该去查查为什么学生会恨老师恨到这种地步了吧？我们……我们没想杀他，真的。我们查了他下班的路，选了那条没监控的老巷子。砖头是随手捡的……我们想好了，只打他一下，打疼他，让他记住……让他再也不能用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对待别人的痛苦。”

　　纪升记录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林晚夜。林晚夜的脸色沉静，但放在桌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苏雅描述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别太玻璃心”的说辞，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时空，扎进了她自己记忆的某个角落。那些年少时面对家庭暴力，向外界求助却只得到“家丑不可外扬”、“父母都是为你好”的回应的无助和愤怒，在此刻产生了尖锐的共鸣。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被权威漠视、被系统抛弃的窒息感。

　　她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如纸、灵魂却已被重负压得扭曲变形的女孩，心底泛起一阵沉重的钝痛。霸凌从来不只是□□上的推搡和财物上的损失，它是一场缓慢而彻底的凌迟，摧毁的是一个人对世界的信任、对公正的期待，以及生而为人的尊严。而本应作为保护者和裁决者的老师与学校，他们的漠视、和稀泥、甚至变相的偏袒，无异于亲手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将受害者彻底钉死在绝望的十字架上。

　　然而，那股翻涌的共情浪潮，在触及理性的堤岸时，被强行遏止了。林晚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清明与锐利。她理解痛苦，甚至能触摸到那绝望的轨迹，但这轨迹的终点，是触目惊心的暴力犯罪。法律的天平，不会因为砝码浸满了泪水就发生倾斜。

　　“苏雅，” 林晚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的遭遇，我们听到了，也会记录在案，作为案件背景的一部分。但你和陈雪对周强老师实施的暴力袭击，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你们的动机，你们的痛苦，或许能在量刑时被法庭酌情考虑，但无法改变行为的违法性质。你们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

　　苏雅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茫然。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她只是缓缓地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冰冷的手铐上。

　　纪升合上笔录本，看向林晚夜。林晚夜微微颔首。真相已经清晰，但案件远未结束。如何将两个深陷痛苦漩涡的未成年施害者、一个漠视职责最终引火烧身的老师、以及那几个依然逍遥的霸凌者，置于法律与情理交织的焦点下妥善处理，是比破案本身更为艰难的课题。

　　“通知监护人和法律援助律师。” 林晚夜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同时，整理所有关于校园霸凌的线索和证据，正式移送相关部门，并建议对涉事教师周强的不作为、以及李娜等人的霸凌行为进行独立调查。这个案子，不能只到这里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