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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告白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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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杭州入了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真正到来。雪花不再是小打小闹的雪粒,而是大片大片柔软的、蓬松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缓缓飘落,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白纱之中。西湖的水面尚未冻结,倒映着纷飞的雪和岸边灯火,如同一幅流动的古典水墨画。
307宿舍里空调暖气充足,与窗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林薇用手指抹开玻璃窗上的水雾,眼睛发亮地看着外面的世界:“难得南方下雪!明天跨年夜要是也这么下就好了,多有气氛!”
陈思思蜷在上铺,小声说:“天气预报说明天雪会停……但会很冷。”
“冷怕什么,热闹就行。”林薇转身,看向苏棠,“棠棠,明天晚上你真跟沈屹出去吃饭?”
苏棠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水汽袅袅上升,蒙在她瓷白的脸上,让她的轮廓有些朦胧。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说好了。”
“去哪儿吃?学校附近?”林薇追问。
“他没细说,”苏棠放下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就说……去西湖边的一家店。”
“西湖边?”林薇眼睛一亮,“跨年夜的西湖边?沈屹可以啊,挺会挑地方!”
窗外的雪光映在苏棠脸上,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昨天在图书馆,当沈屹提及“西湖边”三个字时,她的心跳确实慢了一拍。
当时沈屹合上手中的英文期刊,很自然地转向她,说:“后天晚上,如果你有空,西湖边有家餐厅,可以看到湖景。”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一些,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又似乎不敢直视太久。苏棠看见他握着期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耳根在图书馆暖黄的灯光下,透着不易察觉的绯红。
“能看到雪景吗?”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后天如果运气好,”沈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应该能看到‘湖心亭看雪’的景象。”
湖心亭看雪。张岱笔下那个寂寥又绝美的意境。苏棠的心轻轻一动,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睛里映着她的身影。那一刻,图书馆里的一切声音仿佛都退远了,只有空调的嗡鸣,和他们之间安静的呼吸声。
“好。”她说。
回忆被林薇兴奋的声音打断:“西湖边哪家店啊?断桥附近?还是北山路?那边有几家西餐厅,景观特别好,就是贵得要死……”
“他没说具体名字。”苏棠如实说。
“肯定是想给你惊喜!”林薇一拍手,开始在宿舍里踱步,“西湖,跨年夜,雪景,西餐厅……我的天,沈屹这架势,该不会是……”
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陈思思也从上铺探头,小声附和:“可、可能真的是……”
苏棠低头喝茶,没说话,但脸颊微微发烫。其实她也有预感——这几个月来,那些图书馆里安静的陪伴,食堂里自然的对坐,感冒时递来的热茶,讲座时靠近的低语,以及每次分别时路灯下长久的凝视……所有的细节,像雪片一样积累起来,指向一个日益清晰的可能性。
只是他们都太安静,太克制,像江南冬天的雪,落得悄然无声,却实实在在地覆盖了一切。
“那你准备穿什么?”林薇的问题将她拉回现实。
苏棠起身走到衣柜前。手指掠过一件件衣服,最后停在那件浅灰色的羊绒毛衣上。很软,很暖,领口有细致的绞花纹理。又选了条深蓝色的羊毛长裙,和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西湖边会很冷。
“就这样?”林薇凑过来。
“嗯。”苏棠点头,“简单点好。”
“也对,”林薇摸着下巴,“你穿什么都好看。清水出芙蓉嘛。”
苏棠笑了笑,把衣服挂好。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路灯的光在密集的雪幕中晕开一团团毛茸茸的光晕。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311。
沈屹刚结束和周牧野的通话。他站在窗边,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刚收到的预订确认短信:“栖湖阁,明晚六点半,二楼临窗07号桌。已预留最佳湖景位。祝顺利。——周牧野”
栖湖阁。西湖北山路上一家很小的西餐厅,只有十来张桌子,二楼临湖的座位尤其难订。周牧野有个朋友在那儿做主厨,费了不少力气才在跨年夜腾出这个位置。
沈屹握紧手机,目光投向窗外。雪正大片大片落下,整个校园一片素白。远处,西湖的方向隐没在雪幕之后,但他知道,明天晚上,从那个窗口看出去,会是怎样的景象——湖水幽深,倒映着岸边的灯火和纷飞的雪,湖心的小岛和亭子在雪夜中静默如画,像亘古的诗人遗落的梦境。
“湖心亭看雪……”他低声自语,脑海中浮现的是苏棠说这句话时的样子。那时在图书馆,她看着窗外,眼睛亮亮的,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冬景,美得不真实。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要把告白安排在这个场景里。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周牧野的微信:“花也搞定了。白色茉莉,配了点尤加利叶,简单清新。明天下午我带过去给你。”
“谢谢。”沈屹回复。
“跟我客气啥。”周牧野秒回,“不过兄弟,你真想好了?在西湖边,跨年夜,雪景……这压力可不小。万一搞砸了……”
沈屹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窗外,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缓缓融化,留下一道细细的水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但比平时重一些。掌心有细微的汗。
这几个月的点滴在脑海中回放——图书馆里她低头看书的侧脸,食堂里她小口吃饭的模样,她感冒时鼻音很重却还坚持来图书馆的倔强,她听他讲量子物理时认真思考的神情,她笑时左边唇角那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所有的片段,所有的数据,所有的细节,都导向同一个结论。
“想好了。”他打字,发送。
“牛逼!”周牧野发来一个大拇指,“那我就不多说了。祝你成功。”
沈屹收起手机,走到书桌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很小,很朴素。他打开它,银质的海棠叶吊坠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是他上个月去定制的。跑了三家银饰店,才找到愿意接这种精细小活的师傅。叶子要镂空,要轻盈,要像秋天刚落下的、还带着生命气息的那种。师傅问他是不是送给女朋友,他沉默了几秒,说:“还不是。”
“那是在追?”师傅笑了,手上的刻刀精准而稳。
沈屹没回答,只是看着那片逐渐成型的银叶,心想:或许明天之后,就可以回答“是”了。
他合上盒子,放回抽屉。然后坐回椅子上,摊开笔记本,但一个字也没写。窗外的雪还在下,夜色渐浓,校园里的路灯在雪中晕开温暖的光圈。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和欢呼声,是有人在打雪仗,庆祝初雪,也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沈屹静静地坐着,脑海中演练着明天的每一步——六点在东门见面,打车去北山路,六点半到达餐厅,临窗的位置,湖景,雪,晚餐,然后在合适的时机,递出那束白色茉莉,拿出礼物,说出那些准备了很久的话。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下雪太大、交通不便的备选方案,想好了如果她不喜欢西餐该怎么办,想好了万一紧张忘词该如何应对。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为最重要的实验设想所有可能性和应急预案。
但内心深处,他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完全计划。比如心跳的频率,比如呼吸的节奏,比如看见她穿着那件浅灰色毛衣朝他走来时,胸腔里那股温热而汹涌的情感。
那些是无法计算的变量,是实验中最美妙的不确定性。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棠发来的消息:“雪下得好大。你明天出门记得穿厚些。”
很简单的一句叮嘱,沈屹盯着看了好几秒。他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在宿舍的窗前,捧着热茶,看着漫天大雪,睫毛在窗玻璃的反光中微微颤动。
“你也是。”他回复,然后补充,“明天见。”
“明天见。”
对话结束。沈屹放下手机,再次望向窗外。雪似乎小了些,但夜空依然被映得发亮。西湖的方向,城市的灯火在雪幕之后朦胧闪烁,像在等待一场盛大的、温柔的仪式。
明天。十二月三十一日。旧年的最后一夜。
在西湖边,在雪夜里,在能看到湖心亭的窗前。
沈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紧张感,从心脏蔓延到指尖,但同时,还有一种更加清晰的坚定和期待。
像等待一个重要的实验结果,忐忑,但充满希望。
而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坦然接受,毕竟他喜欢她,是个早已确定的答案。有些话,必须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对恰当的人说出口。
就像这场初雪,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