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的叙事诗》》九点睡觉的猫

11、西湖雪夜的告白

　　雪在午后渐止，天空依然阴沉。西湖边的北山路上，积雪已被踩成泥泞，但人潮丝毫未减——比平时多了数倍的人群涌向西湖，准备迎接跨年。路边临时架起的大屏幕已经开始播放预热画面，音响里传出欢快的音乐。
　　栖湖阁的暖黄色灯光在喧嚣中像一个安静的港湾。沈屹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坐在二楼07号桌。窗外，西湖在暮色中铺展，对面宝石山上的保俶塔亮起轮廓灯，湖对岸高楼外墙的LED屏幕开始变换图案。
　　他穿着浅灰色衬衫和深蓝色毛衣，桌上放着丝绒小盒和那束白色茉莉。五点五十五分，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沈屹抬头。
　　苏棠出现在楼梯口。浅灰色羊绒毛衣，深蓝色长裙，米白色羽绒服敞开着。瓷白的脸被寒风吹出淡淡红晕，琥珀色的眼睛在看见他时亮了一下。
　　“路上人好多，”她走到桌边，声音里带着笑意，“差点挤不过来。”
　　沈屹起身帮她脱外套。“跨年夜，西湖边都这样。”他拉开椅子，等她坐下。
　　“雪停了，”苏棠看向窗外，“但‘湖心亭看雪’恐怕看不到了——人太多了。”
　　沈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白堤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几乎看不到地面。“也许等晚些……”
　　话没说完，服务员上菜了。两人安静用餐。沈屹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在看她。
　　沈屹拿起花：“苏棠。”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二楼格外清晰。
　　苏棠抬头，看见花，眼睛微微睁大。
　　沈屹把花递到她面前。“这个，”他放慢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送给你。”
　　楼下传来一阵欢呼，淹没了他的话尾。但苏棠听清了。她接过花，手指擦过他的指尖。“谢谢。”她低声说，低头轻嗅茉莉的清香。
　　“还有这个。”沈屹拿出丝绒盒子打开。银质海棠叶在烛光下泛着柔光。
　　苏棠的目光在吊坠和他脸上流转。
　　“也是送你的。”沈屹顿了顿，喉结滚动。楼下又是一阵喧哗，他提高了一点音量。
　　然后，他说出了那些准备了很久的话。
　　“苏棠，”他的声音在嘈杂中异常清晰，“从秋天到现在，我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你聪明，认真，温柔，安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变得很奇怪——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很慢。”
　　他停顿一秒，深褐色的眼睛看着她。
　　“后来我想明白了。快是因为快乐——快乐的时候，时间知觉会压缩，这是心理学上的‘时间飞逝’效应。慢是因为专注——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注意力完全在你身上，每一秒都被拉长了，细节都被放大了。”
　　他微微倾身，声音更沉了些。
　　“在物理里，时间本是均匀流逝的标量。但遇见你之后，它变成了一个函数——一个以‘和你在一起’为自变量的函数，输出值是时而压缩、时而膨胀的主观时间体验。”
　　苏棠怔怔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用物理术语描述感情——严谨，理性，但底下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我喜欢这个函数，”沈屹继续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喜欢它输出的每一刻——无论是图书馆安静的下午，食堂热闹的午间，还是现在，在这里，在跨年夜喧闹的背景音里，看着你。”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想问——你愿意，让这个函数定义我未来的时间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话音落下，楼下恰逢一阵短暂的安静。二楼也安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
　　苏棠看着他，很久。琥珀色的眼睛在烛光和窗外流转的灯光中清澈见底。她能看见他深褐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看见他微微发红的耳根，能看见他握紧的、指节泛白的手指。
　　然后，很轻地，她笑了。
　　眼睛弯起，左边唇角梨涡清晰显现。
　　“嗯。”她说，声音很轻，但在安静中清晰无比，“我愿意。愿意让这个函数……定义你的时间，也定义我的。”
　　沈屹看着她，深褐色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像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他也笑了——那个很淡但真实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眼角。
　　“真的？”他问，声音有些颤。
　　“真的。”苏棠点头，笑意加深，“我也喜欢你，沈屹。喜欢你的认真，你的严谨，你喜欢我时耳朵会红的样子——还有，你刚才那段‘时间函数’的告白，很……很物理，也很浪漫。”
　　沈屹的耳朵应声更红了。他没躲，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他拿起吊坠，起身走到她身边。楼下又喧哗起来，但他动作很稳，很轻地为她戴上项链。银叶垂在她锁骨间，在流转的灯光下泛着柔光。
　　“好看吗？”苏棠低头看了看。
　　“好看。”沈屹声音有些哑，“很适合你。”
　　苏棠指尖轻触银叶。

　　九点，两人走出餐厅。
　　一出门，声浪扑面而来——西湖边已是人山人海。北山路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音乐震耳欲聋。
　　“这么多人……”苏棠微微睁大眼睛。
　　沈屹很自然地侧身护在她身前。“抓紧我。”他说，然后伸出手——
　　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他的手臂温暖有力，将她护在身侧，隔开拥挤的人潮。苏棠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顺势靠近他。
　　“跟紧。”沈屹低声说，揽着她小心地走入人流。
　　人实在太多。每走几步就会被人撞到。沈屹始终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人群。有一次几个大声说笑的年轻人横冲直撞过来，沈屹迅速侧身，将苏棠完全护在身前，后背承受了撞击。
　　“没事吧？”他低头问，热气拂过她耳廓。
　　苏棠抬头，看见他眼中关切的神情。“没事。”她说，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衣襟。
　　人潮汹涌，他们随人流缓慢移动。沈屹的手稳稳揽着她的肩，偶尔在人特别挤时稍稍收紧。苏棠贴着他，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
　　走到白堤入口时，人更多了。几乎人贴着人，寸步难行。湖对岸高楼的外墙LED突然变换，开始播放灯光秀。
　　“太挤了，”沈屹在她耳边说，“去那边平台。”
　　他揽着她，艰难地挤出主路，走向湖边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刚站稳，一阵人潮涌来。苏棠被推得踉跄，沈屹迅速反应——原本揽着她肩的手滑到她腰间，另一手扶住她手臂，将她稳稳护在怀中。
　　“小心。”他说，声音很近。
　　苏棠整个人几乎被他圈在怀里。她的脸贴着他胸膛，能闻到他清爽的气息。周围人声鼎沸，灯光流转，LED屏幕上数字跳动：23:58:12……
　　她抬头看他。流光溢彩的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深褐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温柔专注。雪花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细小稀疏，在灯光中像碎钻。
　　沈屹也低头看她。她的脸在光影中瓷白柔和，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彩光。他手臂微微收紧。
　　“冷吗？”他问。
　　苏棠摇头，但手指下意识蜷缩——指尖是凉的。
　　沈屹察觉到了。他顿了顿，然后轻轻松开揽着她腰的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很自然地将她的手牵进自己外套口袋。
　　口袋里温暖如春。他的手紧紧包裹着她的，体温从指尖蔓延到心里。
　　“这样暖和些。”他说，耳根在变幻的光影中微微泛红。
　　苏棠看着他，轻轻笑了。“嗯。”她应道，手指在他掌心里蜷缩，回握住他。
　　人潮还在涌动，音乐震耳，灯光流转。但他们站在湖边这个平台上，她的手在他口袋里被他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仍轻轻环着她的肩。周围千万人狂欢，但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快十二点了。”沈屹看了眼手表。
　　倒计时的声浪开始汇聚。湖滨主会场的音响传出震天的呐喊：“十、九、八……”
　　声浪像潮水，从主会场扩散，整个西湖边数万人开始齐声倒数。路边大屏幕上，鲜红的数字同步跳动：00:00:10、00:00:09……
　　沈屹转过身，面对苏棠。她也转过身，仰头看他。两人的手还在他的口袋里紧紧相握。
　　“三、二、一——”
　　“新年快乐！！！”
　　数万人的欢呼在同一刻爆发，声浪冲天。
　　湖对岸所有高楼的外墙LED同时点亮——不是烟花，而是盛大的电子焰火。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光流从楼顶倾泻而下，像光的瀑布，在夜空中“绽放”，变幻出万千图案。
　　与此同时，西湖周边的灯光秀达到高潮——湖岸线的树灯、建筑轮廓灯、游船灯全部变幻色彩，湖面倒映着漫天流光，整个西湖仿佛坠入一个璀璨的光之梦境。
　　“新年快乐。”沈屹说，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欢呼中几乎听不见，但苏棠从他的口型读懂了。
　　“新年快乐。”她回应，声音也被淹没，但她知道他听见了——因为他笑了，那个很温柔的笑容。
　　在漫天电子焰火和万千人潮的欢呼声中，沈屹低下头，很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吻很轻，很短暂。LED的光瀑在头顶流淌变幻，人群在周围沸腾欢呼，但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苏棠能感觉到他嘴唇的温热，能闻到他清爽的气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鸣。
　　他退开一点，深褐色的眼睛看着她，在电子焰火的照耀下亮得惊人。
　　苏棠仰头看他，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回吻了一下。
　　沈屹整个人僵住，随即眼中的光更加柔软。他手臂收紧，将她拥入怀中——这次是完整的拥抱，她的脸贴着他胸膛，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
　　“这是我们的第一年。”苏棠的声音闷在他怀里。
　　“嗯。”沈屹的下巴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以后还会有很多年。我会让那个时间函数……输出更多美好的值。”
　　苏棠在他怀里笑了，左边唇角梨涡深深。“好。”
　　电子焰火还在“绽放”，灯光还在流转，人群还在欢呼。而他们站在人潮中心，相拥而立，她的手还在他的口袋里，被他紧紧握着；她的脸埋在他怀里，被他稳稳护着。
　　千万人中，他们找到了彼此。新的一年，就此开始——在杭州的雪夜里，在西湖的灯光中，在一个理科生用“时间函数”告白的浪漫里，温柔地，坚定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