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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秋日的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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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六之后,日子像翻开的书页,一页页安静地翻过。
杭州的秋天很短。桂花的甜香在校园里缠绵了最后几周,渐渐被清冷的风吹散。梧桐叶从深绿染成金黄,又从金黄褪成枯黄,在十一月的风里簌簌地落。早出晚归的学生们开始添上了外套、毛衣。
沈屹和苏棠的“图书馆之约”,从一次偶然,变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习惯。
通常是周二或周五下午,如果两人都没课,沈屹会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图书馆?”
苏棠通常会回:“好,老位置?”
“嗯。”
于是下午两点左右,他们会先后出现在图书馆三楼人文社科区,靠窗的那张长桌。沈屹总先到,选好位置,摊开书和笔记本。苏棠晚五分钟,背着深蓝色帆布包,脚步很轻。
她坐下时,会先对他笑一下——那个很淡的,嘴角微扬的笑容,左边唇角梨涡若隐若现。沈屹会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但苏棠知道,他刚才在看自己——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停顿,和移开时那不易察觉的匆忙。
他们并排坐着,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近到让彼此不自在,也不远到显得刻意疏远。沈屹看物理专著,苏棠看文史资料。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深色木桌面上投出明亮的光斑,光斑缓缓移动,从书脊移到指尖,从笔尖移到杯沿。
偶尔会有问题。苏棠会轻轻用笔帽碰碰他的手臂——很轻的触碰,隔着衬衫布料。沈屹每次都会立刻抬头,侧过身,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她的问题通常很细:某首宋词的版本差异,某篇古代散文的断句争议,某个历史事件的学术讨论。沈屹不一定都懂,但会认真听完,然后说“我查一下”,或者“这个问题可以问陈默——他应该知道”。
有时候,沈屹也会问她。通常是文史方面的背景知识,或者某个典故的出处。苏棠会耐心解释,偶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她的字很秀气,但又有点像瘦金体,透着江南女子的柔婉,但细看又充满坚韧与锋芒。沈屹会认真看着,偶尔微笑,深褐色的眼睛里映着纸上的字迹。
这样的下午很安静,很漫长,但也过得很快。往往一抬头,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梧桐树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很长。
“该吃饭了。”沈屹通常会先说,合上书。
“嗯。”苏棠会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他们一起去食堂。不是每次都约好,但很自然地就一起走了。路上会聊刚才看的书,或者课堂上的趣事,或者校园里的新闻。话不多,但很自然。
食堂里总是人声鼎沸。沈屹会让苏棠找位置,自己去打饭。几次下来,他已经记住了她的口味——清炒时蔬,芹菜炒牛肉,米饭只要一两,汤喜欢番茄蛋花汤。不吃太辣,不吃太咸,不吃紫菜。
沈屹吃得快,但会放慢速度等她。苏棠吃得慢,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有时候沈屹吃完了,就安静地坐着,看她吃。苏棠会抬头看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清澈见底,然后继续吃,但耳根会悄悄泛红。
有一次,林薇和陈思思也在食堂,远远看见他们,林薇促狭地眨眨眼。苏棠假装没看见,低头认真吃饭,但脸颊更烫了。
饭后,如果天还没黑,他们会绕路走回宿舍。路线不固定,有时候走梧桐道,有时候走桂□□——虽然桂花已经谢了,但路上还残留着隐约的甜香。步伐很慢,像在延长这段路。
“下周有场讲座,”沈屹某天忽然说,“关于量子计算的前沿进展。你想听吗?”
苏棠转头看他:“我能听懂吗?”
“我提前给你讲讲基础。”沈屹说,声音很自然,“就当……换个角度看世界。”
“好。”苏棠点头。
那场讲座在周三晚上。沈屹提前一小时在图书馆等她,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了量子叠加和量子纠缠的概念。苏棠听得很认真,偶尔提问,问题很聪明,总能问到关键。沈屹讲得比平时耐心,偶尔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手指修长,字迹工整。
讲座时,他们坐在一起。礼堂很暗,只有讲台上的灯光。沈屹偶尔会侧过头,低声解释某个专业术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棠的耳廓,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洗衣液味道,能感觉到他靠近时衣服摩擦的细微声响,能看见他深褐色眼睛在昏暗光线里的专注神情。
讲座结束,走出礼堂时,夜风已经很凉。苏棠裹紧了开衫,还是轻轻打了个寒颤。
“冷?”沈屹问。
“有点。”
沈屹顿了顿,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披着吧。”他说,声音平静,“我……不冷。”
外套是深蓝色的夹克,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苏棠接过,披在肩上。温暖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谢谢。”她轻声说。
沈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他走在她外侧,很自然地挡住了夜风的方向。
到女生宿舍楼下时,苏棠脱下外套还给他。交接时,他们的手指不经意碰在一起。苏棠的手指微凉,沈屹的手温暖。两人都顿了顿,然后很自然地分开。
“明天……”沈屹开口。
“嗯?”
“明天下午,”他说,声音有些低,“图书馆?”
苏棠看着他。路灯下,他的轮廓清晰,深褐色的眼睛看着她,目光平静但专注。她能看见自己在他瞳孔里的倒影,小小的,清晰的。
“好。”她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图书馆,食堂,偶尔的讲座,简短的微信消息——通常很简短,关于书,关于作业,关于明天几点见。没有刻意的约定,但自然而然地,他们每周都会见几次面,说几句话,一起吃几顿饭。
秋意渐深。梧桐叶落了大半,树枝在天空画出疏朗的线条。风里的凉意变成了寒意,早晚需要裹紧外套。
十一底,苏棠感冒了。不严重,但鼻音很重,说话闷闷的。周四下午,她还是去了图书馆,坐在老位置,但精神不太好。
沈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了。十分钟后回来,手里多了杯热蜂蜜柠檬茶,轻轻放在她面前。
“喝点热的。”他说,声音很轻。
苏棠抬头看他,眼睛因为感冒而有些湿润,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谢谢。”她说,声音闷闷的。
“明天别来了。”沈屹说,目光落在她脸上,“在宿舍休息。”
“可是……”
“书我可以帮你借。”沈屹打断她,声音很平静,但不容置疑,“好好休息。”
苏棠看着他,很久,然后点点头:“好。”
那天离开时,沈屹送她到宿舍楼下。夜风很凉,苏棠又轻轻打了个喷嚏。沈屹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谢谢。”苏棠接过,指尖擦过他的掌心。
“上去吧。”沈屹说,“早点睡。”
苏棠点点头,转身上楼。踏上楼梯时,她回头。沈屹还站在路灯下,身影在夜色中挺拔。他看着她,然后很轻地挥了挥手。
第二天下午,苏棠真的没去图书馆。但在宿舍躺到三点,手机响了。是沈屹的消息:“我在你楼下。书。”
她下楼,看见沈屹站在宿舍楼外的梧桐树下。他手里拿着两本书,是她昨天说想看的。还多了个纸袋,里面是杯热奶茶。
“给你。”沈屹把东西递给她,“奶茶是热的,少糖。”
苏棠接过,纸袋是温的,奶茶杯温暖着掌心。“谢谢。”她说,声音还是有些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沈屹顿了顿:“林薇说的。”
苏棠笑了,左边唇角梨涡若隐若现。“她还说什么了?”
沈屹的耳根微微泛红:“没什么。”他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操场,“你上去吧,别吹风。”
“嗯。”苏棠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你……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沈屹转头看她,深褐色的眼睛在午后的阳光里清澈见底。“去。”他说,“如果你好了的话。”
“我好了。”苏棠说,声音轻快了些。
沈屹看着她,然后很轻地笑了。“好。”他说,“明天见。”
“明天见。”
苏棠转身上楼,脚步轻快。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不自觉地扬起,心跳在安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手里的奶茶温暖着掌心,一直暖到心里。
而沈屹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在扬起,心跳比平时快了些。那些细碎的片段——图书馆的阳光,食堂的座位,讲座时靠近的耳语,递过去的外套和奶茶——像一组组精确的实验数据,在他心里累积,分析,最终指向一个清晰而温暖的结论。
十二月初,杭州下了第一场雨夹雪。说是雪,其实更像是冰粒,打在窗户上沙沙作响。气温骤降,一夜入冬。
那天是周四,图书馆的下午。窗外天色阴沉,雨夹雪敲打着玻璃窗。苏棠裹紧了外套,还是轻轻搓了搓手。沈屹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阅览室角落的空调面板前,调高了温度。暖风渐渐吹出来,带着轻微的嗡鸣。
他走回来,坐下时,很自然地把自己的保温杯推到她面前。“喝点热水。”他说,声音很轻。
保温杯是深蓝色的,和她的是同款不同色。苏棠接过,打开杯盖,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红茶香。
“谢谢。”她轻声说。
沈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书。但苏棠看见,他翻书的手指顿了顿,耳根微微泛红。
窗外的雨夹雪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嗡鸣,和远处隐约的翻书声。苏棠捧着保温杯,红茶的热气蒙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气息,能感觉到他坐在身边的体温,能听见他翻书时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个初冬的下午,在图书馆安静的角落里,在雨夹雪敲打窗户的细碎声响里,一切都温暖得像一个柔软的梦。
那天离开图书馆时,雨夹雪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梧桐树的枯枝上挂着细小的冰凌,在路灯下闪着微弱的光。空气清冷,呼吸时呵出白气。
“明天,”沈屹说,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很清晰,“要降温了。多穿点。”
“你也是。”苏棠说。她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柔和的光边。深褐色的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和她的倒影。
他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随着步伐晃动。
到女生宿舍楼下时,沈屹停下脚步。苏棠把保温杯还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两人的手指都顿了顿。
“明天见。”沈屹接过杯子,声音有些低。
“明天见。”苏棠说,转身上楼。
踏上楼梯时,她回头。沈屹还站在路灯下,在夜色中显得挺拔。他看着她,然后很轻地挥了挥手。
苏棠也挥了挥手,然后走进楼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不自觉地扬起,心跳在安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手里的温暖似乎还残留着,一直暖到心里。
而沈屹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他握着保温杯,杯壁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里,红茶的气息清晰而温暖。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梧桐树的枯枝在风里轻轻摇晃。冬天真的来了,但有些东西,在秋日的章节里悄悄生根,在初冬的寒意里,依然温暖地生长着。
像图书馆里那杯推过来的热茶,像感冒时那杯少糖的奶茶,像讲座时低声的解释,像路灯下那个安静的挥手。这些细碎的片段,在这个秋天和初冬,组成了最完整、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