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与北的叙事诗》》九点睡觉的猫

18、冬日连线

　　沈屹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窗帘缝隙透进的天光是雪地反射特有的冷白，房间里暖气很足，干燥温暖。他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06:47。微信有两条新消息，都来自置顶对话框。
　　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早安。杭州今天3℃，阴，有小雨。我醒了。”
　　上一条是昨晚23:20：“晚安。”
　　沈屹嘴角扬起一个很淡的弧度。他打字回复：“早安。沈阳-18℃，晴，有雪。刚醒。”
　　几乎是秒回：“这么冷？多穿点。”
　　沈屹：“暖气很足，室内28℃。外面才冷。”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温热的实木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一片银白——小区里的车顶上积了厚厚的雪，光秃的树枝裹着雪衣，远处有小孩在堆雪人，红色的羽绒服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他拍了一张窗外的雪景，发过去。
　　苏棠很快回复：“好厚的雪！我们这儿下雨，湿冷湿冷的。”
　　附一张照片：从她家窗户看出去，杭州的天空是低沉的铅灰色，梧桐树的枯枝湿漉漉的，楼下石板路泛着水光。
　　沈屹放大照片，在窗户玻璃的倒影里看到苏棠模糊的轮廓——她披着头发，穿着浅色的睡衣，正举着手机。他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打字：“杭州的湿冷更难受。出门多穿点。”
　　“知道。你今天什么安排？”
　　“上午帮我妈大扫除，下午可能要跟我堂弟出去。”
　　“堂弟？就你提过的那个，老追着你问问题的？”
　　“嗯，沈昊，高三。说要考杭州的大学。”
　　“那要让他加油。”
　　“我跟他说杭州很美，但冬天很冷。”
　　苏棠发来一个捂嘴笑的表情：“你吓他。”
　　“实话。”沈屹顿了顿，又打，“但他还是想来。”
　　手机震了一下，是“社会主义四好青年”群的消息。这个群是上学期建的，四个人：沈屹、苏棠、周牧野、林薇。
　　周牧野发了张照片：滑雪场，他穿着亮橙色的滑雪服，戴着护目镜，比着耶。配文：“北方的快乐！@林薇羡慕不？”
　　林薇很快回复：“[白眼] 我在西湖边喝咖啡呢，有情调。”
　　她发了张照片：西湖边一家咖啡馆的窗边，一杯拉花精致的拿铁，窗外是烟雨朦胧的湖面。
　　周牧野：“就一杯咖啡？孤不孤独？寂不寂寞？”
　　林薇：“要你管！我跟棠棠一起来的！”
　　她@苏棠：“对吧棠棠？”
　　苏棠在群里回：“对，我们在‘等一个人’咖啡馆。薇薇请客。”
　　沈屹点开那张咖啡馆照片放大——角落的沙发里，苏棠露出小半张侧脸，正低头看一本书。她今天穿了件浅咖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松松扎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窗外的天光给她镀上柔和的轮廓。
　　他保存了这张照片，然后打字：“在看书？”
　　苏棠私聊他：“嗯，林薇非要拉我出来。说我在家要发霉了。”
　　沈屹：“看什么书？”
　　她发来书的封面特写：《雪国》。
　　沈屹笑了：“应景。”
　　“你那边才是真的雪国。”
　　群里，周牧野又发消息了：“@沈屹兄弟，在干嘛呢？是不是窝在被窝里想你家苏棠？”
　　沈屹平静地回复：“在擦玻璃。大扫除。”
　　周牧野：“……学霸就是学霸，回家都这么有计划。我在滑雪，我爸妈在打扫，完美！”
　　林薇：“周牧野你要脸吗？让爸妈打扫自己出去玩？”
　　周牧野：“我这是给他们创造双人劳动的机会！增进感情！”
　　林薇发了一串“鄙视”的表情。
　　沈屹退出群聊，回到和苏棠的私聊窗口。他打字：“沈昊来了，我去开门。晚点聊。”
　　“好。我也要看书了，林薇在刷手机，不理我。”
　　“嗯。”
　　放下手机，沈屹去开门。门外是堂弟沈昊，高高瘦瘦的，穿了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围巾松松垮垮地围着，鼻子冻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
　　“哥！”沈昊进来，带进一股寒气，“阿姨让我来帮你擦玻璃。”
　　“是我妈让你来监督我的吧。”沈屹递给他一双拖鞋。
　　沈昊嘿嘿笑，换鞋进来，眼睛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我嫂子呢？给我看看照片！”
　　沈屹拍他后脑勺：“什么嫂子，别乱叫。”
　　“早晚的事！”沈昊凑过来，“哥，杭州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吗？冬天真的湿冷吗？你女朋友真是杭州本地的？她爸妈是做什么的？你们……”
　　“沈昊。”沈屹打断他，语气平静，“先擦玻璃。问题一个一个问。”
　　“好嘞！”

　　同一时间，杭州，“等一个人”咖啡馆。
　　苏棠从《雪国》里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窗外雨丝细密，湖面烟波朦胧，几个游客撑着伞在断桥上慢慢走。店里暖气很足，空气里有咖啡香和淡淡的肉桂味。
　　林薇在对面刷手机，忽然笑出声：“周牧野这个傻子，又摔了。”
　　她把手机转过来给苏棠看——是周牧野新发的朋友圈，九宫格滑雪照，其中一张是他四仰八叉摔在雪地里，滑雪板飞出去老远，配文：“帅气的代价！”
　　苏棠笑了：“他真能折腾。”
　　“是啊，回家跟放归山林似的。”林薇放下手机，托着腮看她，“你家沈屹在干嘛？”
　　“他说在大扫除，堂弟去了。”
　　“堂弟？多大了？帅不帅？”
　　苏棠无奈地笑：“高三，沈屹说他很聪明，想考杭州的大学。”
　　“哟，这是要追随哥哥的脚步啊。”林薇眨眨眼，“你说，他会不会也找个杭州女朋友？”
　　“林薇。”苏棠脸微红。
　　“好好好，不逗你了。”林薇笑着喝了口咖啡，然后看着窗外，语气忽然轻了些，“说真的，棠棠，你和沈屹这样真好。每天联系，分享日常，虽然隔着这么远，但感觉就在身边。”
　　苏棠看着她：“你和周牧野不也是吗？”
　　林薇撇嘴：“他？就知道发滑雪照，要么就是在群里怼我。私聊就是‘吃了吗’‘在干嘛’‘想我没’，一点情调都没有。”
　　“但他会记得给你带特产。”苏棠轻声说，“昨天他还在群里说，给你带了驴打滚、麻花。”
　　林薇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但又压下去：“那是他应该的。”
　　苏棠笑了，没说话。她拿起手机，点开沈屹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午的对话。她想了想，拍了下桌上的《雪国》和咖啡，发过去：“看到第五章了。咖啡快凉了。”
　　几分钟后，沈屹回复：“在看。沈昊在问我杭州的大学。”
　　“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浙大很好，但也很难考。”
　　“让他加油。”
　　“嗯。他在看你的照片。”
　　苏棠愣了下：“什么照片？”
　　沈屹发来一张照片——是刚才林薇在群里发的那张咖啡馆照片，但被放大了，焦点在她看书的侧脸上。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她的轮廓。
　　“这张？”苏棠心跳快了一拍。
　　“嗯。他说你很有气质，像江南水乡走出来的。”
　　苏棠脸红了，打字：“你堂弟嘴真甜。”
　　“实话。”沈屹顿了顿，又发，“我也觉得。”
　　苏棠看着这四个字，耳朵发烫。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发烫的脸颊。
　　林薇凑过来：“聊什么呢？脸这么红。”
　　“没什么。”苏棠把手机屏幕往下扣。
　　“啧啧啧，肯定是你家沈屹说了什么。”林薇笑眯眯的，“哎，说真的，你们这样每天联系，不会腻吗？三十天呢。”
　　苏棠摇摇头：“不会。每天分享生活，就像……他还在杭州一样。我知道他今天擦玻璃，知道他堂弟来了，知道沈阳下了多厚的雪。他也知道我在哪里，在看什么书，杭州下了多大的雨。”
　　“理科生的浪漫。”林薇托着腮，“用数据和细节维系感情。”
　　“不是数据，”苏棠轻声说，“是生活。我们只是在各自的生活里，给对方留了一个位置。”
　　林薇看着她，眼里有羡慕，也有祝福。“真好。”她说，然后拿起手机，给周牧野发了条消息：“摔得疼不疼？”
　　几乎是秒回：“疼！要薇薇亲亲才能好！”
　　林薇笑了，回：“想得美。”

　　傍晚，沈屹家。
　　大扫除结束，沈屹和沈昊坐在客厅地板上休息。暖气很足，两人都只穿了件薄毛衣。茶几上摆着沈屹妈妈切的水果，电视里在放新闻。
　　“哥，”沈昊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杭州冬天真的没暖气啊？”
　　“嗯，湿冷，室内室外一个温度。”
　　“那你怎么受得了？”
　　“习惯了。而且……”沈屹顿了顿，“有人会提醒我多穿点。”
　　沈昊嘿嘿笑：“嫂子吧？哥，你跟我说说呗，你们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
　　沈屹看了他一眼：“图书馆认识的。没有谁追谁，自然而然。”
　　“一见钟情？”
　　沈屹想了想：“不是。是……慢慢发现，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很慢。后来我发现，那取决于我有多专注地和她在一起。”沈屹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解释很“理科生”，但他确实是这样感受的。
　　沈昊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就是很喜欢呗。哥，你以后会留在杭州吗？”
　　“看机会。但她在杭州，我会尽量。”
　　“真好。”沈昊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我也想去杭州。想看看西湖，想尝尝你说的那家豆浆店的豆浆，想……遇见一个像嫂子那样的女孩。”
　　沈屹拍他脑袋：“先考上大学再说。”
　　“我一定考！”沈昊坐起来，眼睛发亮，“哥，你再给我看看嫂子的照片呗？”
　　沈屹打开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个单独的文件夹，叫“HZ”，是杭州的缩写。里面照片不多，有图书馆的窗户，西湖的落日，食堂的餐桌，梧桐道的落叶。还有几张苏棠的照片——都是不经意拍的：她在图书馆低头写字，在食堂小口吃饭，在路灯下笑着回头。
　　沈昊凑过来看，指着其中一张：“这张好看！嫂子笑起来有梨涡！”
　　那是苏棠在豆浆店喝甜豆浆时拍的，她低头笑着，左边唇角梨涡浅浅，晨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温柔美好。
　　沈屹看着那张照片，嘴角不自觉扬起。他保存这张照片，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甜豆浆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如果喝的人是她的话。
　　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棠的消息：“我到家了。妈妈在炖老鸭煲，好香。你在干嘛？”
　　沈屹打字：“刚打扫完，在休息。沈昊在看你的照片。”
　　“又看？”
　　“嗯，他说你笑起来有梨涡，好看。”
　　几秒钟后，苏棠回复：“你堂弟真会说话。那你呢？你觉得好看吗？”
　　沈屹看着这行字，耳朵微微发热。他打字：“嗯。好看。”
　　苏棠发来一个害羞的表情。
　　沈屹又打：“比沈阳的雪好看。”
　　这次苏棠发来一段语音。沈屹点开，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笑意：“沈屹，你也会说甜言蜜语了。”
　　沈屹的耳朵更热了。他回：“实话。”
　　沈昊在旁边起哄：“哟哟哟，我哥耳朵红了！”
　　沈屹瞪他一眼，起身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他靠在门板上，看着手机屏幕。苏棠又发来一条消息：“老鸭煲炖好了，我要去吃饭了。你也要按时吃饭。”
　　“嗯。晚上聊。”
　　“晚上聊。”
　　对话暂时结束。沈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沈阳的傍晚来得早，四点多天就开始暗了。路灯次第亮起，在雪地上投出暖黄的光晕。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空气里有隐约的饭菜香。
　　他想，此刻的杭州，天应该还没全黑。苏棠家应该在吃晚饭，老鸭煲的香气弥漫在温暖的客厅里。她可能会小口喝汤，听父母聊家常，偶尔看一眼手机，想着他。
　　虽然隔着1600公里，但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一时刻，过着各自的生活，想着彼此。
　　沈屹打开手机，点开那个“寒假倒计时手册”的相册。今天是1月20日，第三页。他在“今日记录”后面打字：“沈阳-18℃，晴，雪。擦玻璃，沈昊来帮忙。杭州3℃，雨。她在咖啡馆看书，回家喝老鸭煲。想她。”
　　然后他拍下窗外的雪夜，发到只有他们俩能看见的微博小号——这是他们约定的，每天发一张照片，记录当天的生活。
　　几乎同时，苏棠也更新了：一张老鸭煲的照片，热气腾腾，旁边是两碗米饭。配文：“杭州3℃，雨。在家，妈妈炖了老鸭煲。沈阳-18℃，雪。他在大扫除。想他。”
　　沈屹看着这条微博，笑了。他点了个赞，然后在评论里打字：“明天见。”
　　苏棠回复：“明天见。”
　　虽然明天他们依然相隔千里，但“明天见”已经成了一种温柔的约定——在微信里，在照片里，在思念里，明天，他们会继续分享生活，继续想念彼此。
　　窗外的雪又下起来了，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缓缓飘落。沈屹想，杭州应该还在下雨，细密的冬雨敲打着梧桐叶。一南一北，一雪一雨，不同的天气，同样的思念。
　　而寒假，才刚开始第三天。还有二十四天，他们会在各自的冬天里，用细碎的日常，编织一张温柔的网，网住时间，网住距离，网住这份隔着山海依然清晰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