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深雾》见星沉

4、第 4 章

　　路淮睁眼的第一刻就迅速判断眼前的形势。
　　这是一间装修豪华的会客室，而他则被按在地上，身边围满了人。

　　这些人大致分成三派——以路屿为首的一派，以张铭呈为首的一派，剩下的一派，为首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看年纪得有五十多岁了。

　　这不是普通的会客室，整个房间似乎都在轻微地晃动着。即使隔着厚厚的墙，路淮也闻到一种特殊的海腥味。他耳尖，甚至听到了轻微的海浪声。

　　路淮几乎第一时间就确定——他现在正在一艘船上！

　　公海？如果是公海，司法管辖权就复杂了……

　　他攥紧拳头，愈发心惊。

　　“靳爷，这小子怎么处理？”旁边的打手一脚猛地踩在路淮背上，令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靳山——曾经的路屿，皱眉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不语。

　　张铭呈笑着蹲下来一把掐住路淮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正对路屿，笑道：“原来这就是山哥传闻中的弟弟。”他捏了把路淮的脸，意味深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路淮背上的汗浸湿了后背，他被按在地上，屈辱地仰视着这个男人。

　　时隔八年后，他们终于再度相见。

　　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我自会处理，不用你们插手。”路……靳山神情冷淡地对张铭呈道。

　　“你处理？那可不行。”张铭呈玩味地挑起眉毛，“山哥，我知道他是你的亲弟弟。但是蜂巢有蜂巢的规矩。”

　　他扭头对一旁的小弟问：“按咱们这儿的规矩，抓到条子怎么办？”

　　张铭呈的下属立刻大声道：“剁掉一只手！”

　　“对了！”张铭呈大笑起来，拍了拍路淮的脸，“那这件事就交给山哥吧，毕竟这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亲自处理更合适。兄弟几个也不会插手的。”

　　靳山微垂眼眸，神情依旧沉静，并无看出丝毫激动。他直视张铭呈的眼睛，淡声道：“我说了，这个人我处理，不必我插手。”

　　“我想包庇他？我想坏规矩？！”张铭呈眯起眼睛，左脸上的伤疤对着肌肉的抽动显得愈发狰狞。

　　“你既然说到规矩，那你的小舅子上次卖冰被警察抓住的事情怎么算？马哥不是三令五申不让碰毒吗？”路屿轻嗤道：“按规矩，你那小舅子的腿不是早就该废了？”

　　“你！”

　　张铭呈一时语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时间针尖对麦芒，这人互相仇视已久，谁也不肯相让。

　　路淮被夹到中间，心情好似坐过山车，在云端和深渊中反复徘徊。他依然以一种极为难受的姿势柜子上，汗水已然浸湿了全身，抖得整个胸腔都在轰鸣。

　　他知道，现在他的生死就在这两个人的博弈之间。

　　这是路淮第一次感受到黑恶组织带来的压迫感，这座巨大的绞肉机能轻易将陷入其中的每一个人绞成烂肉。

　　即使在如此紧张的关头，路淮也忍不住去看面前这个气质沧桑而复杂的男人。

　　除了这张脸，他和八年前的样子可谓翻天覆地。

　　路淮几乎认不出来这是他的哥哥。

　　“嗨呀，好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老这么过不去呢。”旁观许久的马宝山终于站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制止了这场火药十足的博弈。

　　马宝山是蜂巢最初的元老，也是头目马定国的亲叔叔，因此说话在组织里分量很大，足以压得住路、张两个后辈。

　　马宝山冲张铭呈和他的下属挥挥手，然后亲自走到路淮的面前，给他松了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小兄弟，身手真不错。长得也俊，像他哥。”

　　路淮警惕地看着马宝山，不清楚他的用意。

　　马宝山则是乐呵呵地拍拍他的后背，像一个慈祥的老大爷。“不用紧张，小伙子。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宝叔。想当年，你哥就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他的名字都是我给他取的。”

　　马宝山冲靳山笑道：“我说的是不是，小山。”

　　靳山一下子就被他的话拉到八年前。
　　暗黑的窑厂、做不完的苦力、被毒打的痛苦……

　　这些画面犹如体内的旧伤，即使现在稍一回想，也能牵扯出阵阵剧痛。

　　他冲马宝山露出一个合适的微笑，“是，如果没有宝叔，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打黑工呢，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

　　打黑工？！

　　哥哥为什么会去打黑工！

　　路淮心脏一紧，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宝山肥腻的脸上泛出油光，在头顶的光照下有种说不出的恶寒。“嗨，你这孩子。咱爷儿俩客气什么。你学问好、长得好，又懂知恩图报。珊珊嫁给你，我也放心。”

　　靳山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听到这里，跪在地上低着头的路淮瞳孔骤缩。

　　“好了，都出去吧。让他们哥儿俩好好聚聚。”马宝山冲众人摆摆手，一边揽着张铭呈的胳膊走出去。

　　一出门，张铭呈就立刻大叫：“宝叔！你干嘛要帮那孙子说话！你明知道他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

　　马宝山浑不在意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这小子我心里有数。我明白你的担心，但现在蜂巢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又是珊珊的丈夫，你不要太针对他。”

　　“宝叔！我不是针对他！您也知道，那小子之前就逃了好几次，他的心根本不在这儿！现在居然又多了个当警察的弟弟！”

　　马宝山笑得眯起眼睛，像一只成了精的大鲶鱼，眼里露出危险的精光，“兄弟团圆不是很好吗？”

　　张铭呈立马反应过来，他眼睛一亮，凑到马宝山的耳边道：“您是说……让他弟弟做我们的……”

　　马宝山意味深长地笑笑：“有家人好啊，有了家里人，心也就定了，也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张铭呈明白了，但仍不屑地撇嘴，“就这，您还把珊珊嫁给他，那小子凭什么！您清楚，我才是对珊珊真心的那个！”

　　马宝山拍了拍张铭呈的后背，恳切道：“嗨，感情这事儿不能强求。你也不是不知道，珊珊对你没感觉，又一心扑在他身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放心，就算他是我的侄女婿，我的心，也是向着你的。”

　　张铭呈眯起眼睛，“要是那小警察不配合，怎么办？他万一跟靳山勾搭在一起，背叛咱们呢？”

　　马宝山显然早已想到了他的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背着手走到船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又深不可测的大海，“海上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