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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祠中旧痕 ...

  •   “哎——哟——喂——官爷!官爷!官爷!”

      一声哀嚎打破了沉寂,石打狗忽地在地上蜷缩,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打起滚来。

      “痛煞我也!给小的行行好,我这肚子痛的紧呀!怕是昨夜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憋,憋……不住啦!能不能让小的先行个方便?”

      他边哀嚎着,边用另一只手扒拉着地面,往外蛄蛹着。他这一闹,祠内其他伤残的乞丐也开始无病呻吟。咳嗽声、哭泣声响彻整座祠,混乱不堪。吴辞见状将刚探出去的半只脚收了回去。

      赵霆皱着眉头,眼神尽是嫌弃厌恶,侧身让开。当石打狗挤过他身边时,他瞥见了石打狗那张脏脸,眼神闪过一丝错愕。

      趁一片混乱,冯小龙上前对赵霆抱拳:“赵队正,我家大人偶感风寒,头疾发作,疼痛难忍,无法视事。只是今日右厅左大人也恰巧告病,公务无法离身,大人还是带了许多卷宗来的。”说罢,竟真呈上一叠不知何时备好的文书。

      赵霆冷声道:“尔等……可有人习得盖世诀?”

      盖世诀?这皇城司是来寻会盖世诀之人?

      冯小龙面色不改,摇头道:“回队正,我等皆是军中退下的残兵,只会些粗浅的军阵把式,这盖世诀是闻所未闻。”

      赵霆眼色一沉,目光在韩笑和冯小龙之间来回扫过,双方再次陷入了僵持。

      恰巧,那“行完方便”的石打狗,提着他那破烂腰裤慢悠悠地摸了回来。

      “这回舒坦了……哟,军爷们还在呢?”

      赵霆猛地回头,死死盯着石打狗的脸,道:“你的腿,是怎么断的?”

      石打狗佯装一愣,随即满脸堆笑:“军爷,这都陈年旧伤了。北伐那会,被辽狗砸的呗。”

      “哪一战?哪位将军麾下?”

      “岐沟关那仗,跟着潘美和杨业将军……”

      “放屁!”赵霆喝到,“潘美和杨业将军自雁门关出兵,从头到尾没到过岐沟关!你的番号、都头姓名,给我一一道来!你若有半句虚言,论为细作,立斩!”

      他身后的禁军“哐”地亮出刀,惊得韩笑一颤。

      完了!!韩笑的心沉入谷底,努力克制心中的恐惧,转头往吴辞躲着的那片阴暗处看去……

      石打狗收起假笑,缓缓直起了那佝偻的背。虽然那断腿让他无法站直,但那百战老卒的彪悍之气扑面压来。

      “赵老三,六年不见,你孙子官威见长,眼力却大不如前。老子在关外冻得啃冰碴子的时候,你大爷的还在校场上拿木剑呢!”

      “你……你是石军使?”赵霆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不是已经……”

      “死了!”石打狗嗤笑一声,“老子命硬!阎王爷不收!倒是你皇城司,净干些狗腿子活儿,追查盖世诀?哼,那贼人偷药王斋,伤的是江湖人,碍着你眼了?还是你怕他抖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六年前东路军那批不翼而飞的粮草?”

      韩笑回忆起李砚清所言,丢失军械的是西路军。而石打狗曾任东路军的军使……东路军溃败不正是因粮尽退军吗?

      赵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死盯着石打狗,半晌冒不出一字。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接话道:“石军使,往事……往事莫提。卑职今日不过奉命行事,必须找到会盖世诀的人。此人牵涉巨大……若,若……你知情不报,便是与整个皇城司为敌!”

      “我呸!老子怕你?”石打狗翻了个白眼,“要找你自己去找!你看这帮缺胳膊少腿的兄弟们,哪一个像是会那劳什子盖世诀?”

      赵霆目光阴狠,最终冷哼一声:“走!”说罢,带着满目不甘率众离开土谷祠。

      待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吴辞才从暗处现身。韩笑的腿有些发软,跌坐在那张破椅上。

      冯小龙快步前去搀扶韩笑,目光却投向石打狗,满脸写着震惊。

      “石军使,这皇城司、盖世诀和军械之事……你还知道多少?”吴辞问道。

      石打狗疲惫地坐在墙根,露出一个苦笑:“老子,老子……没招了。这回只能带兄弟们淌我这趟浑水了。”

      平日看着洒脱的汉子此刻骤然老泪纵横。

      “我本是一没名的孤儿,只晓得我爹姓石,在汴京街边讨食。那时候还遇见个小娘子,眉眼深邃,听不大懂我说话,总悄悄给我塞胡饼。后来知道,她叫阿史那云。”他的视线掠过韩笑的耳际,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后来,我被一个叫刘守忠的官收留,给我起名石打狗,他要我帮他打那些‘不听话的狗’。我跟着他识了几个字,学了些拳脚,后来进了皇城司。说白了就是条披着官身的走狗——挂着个六品官军器库使的虚衔,干的皇城司的差遣。我那事务叫‘兼勾当皇城司河北路行营走马承受公事’,说白了就是官家安在军中的眼线,专门给刘守忠传递密报。”

      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北伐那会,混了个‘东路军第三将辎重军都巡检使’。岐沟关十几万人的粮草器械,有一半都从我手里经过。他们都说东路军败了是因为曹彬粮尽退兵,可我知道那些粮食和好甲好弩,跟被鬼吃了一样,账都对不上!老子这条刘守忠养起来的狗,想替死去的兄弟闻闻味儿,私下查了。”

      说到这,他眼神变得锐利无比:“这一查。没摸清东路的底,倒是扯出西路的锅——就冯小龙兄弟他们那个营给军械放出去的事。我把这事报给了刘守忠,本以为他会彻查……哈哈……”他苦笑道,“他当夜把我叫去,光叫我住手。老子当然不听啊!老子这条命就是战场上捡回来的,那么多弟兄的命却捡不回来了,我必须得有个交代!谁曾想刘守忠给我关进了刑房,威胁着我手下最亲的弟兄,硬生生给我这腿打断了!”

      韩笑惊得说不出话。石打狗的腿不是北伐断的,而是亲手被自己的恩主命人打断的!

      “刘守忠最后跟我说:‘打狗,你的名是我给的。我能让你当看门狗,便也能把你打成狗。’那弟兄半夜偷走了钥匙,给我放了出去……我这条死狗,才爬回了人间。”

      “那赵霆……”

      “赵霆?哼,他当年在刘守忠底下当一传话小厮,如今也是当上皇城司队正了,来我这简陋之地耍威风。”

      他讲完,祠内一片死寂。

      这刘守忠、刘望云两兄弟皆与“飞燕”勾结。六年前能吞了军械粮草,六年后杀两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刘守忠派赵霆来找什么‘会盖世诀的人’都是在放屁!他要找的是敢推翻六年前旧账的人!”石打狗看了看周围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老卒,“我,卢姑娘,你们。在他眼里,都是该被打死的狗!”

      吴辞拍了拍韩笑肩头,示意她走到一个角落。

      “如今案情渐渐明了,但也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石打狗一行随时会被刘守忠处理掉,而我们……”

      话未说完,韩笑已然会意。既是局中人,听见了不该听的事情,再难抽身。

      “天色不早了,先与石兄作别吧。”

      “他们……岂非身入险境?”韩笑问道。他们现在全都是砧板上的猪,随时会被人宰割。

      “吴老弟,别忧心我。你娘的宅子,我还能带弟兄们去躲上一阵。只是近日不便露面了,记得差人送些吃食。”

      二人正欲转身离去,韩笑腰间的无锋剑突然掉了出来。冯小龙帮忙捡起来,看了一眼后表情微变:“吴大人怎有无锋剑?”

      “哦……此乃卢姑娘遗物,随身携带既为防身,亦是盼有缘人识得。”

      “此乃无锋门门派信物!六年前,不少无锋弟子从军。那军械失窃一事发生后,许多人神秘失踪。听闻众无锋门人开始暗中追查此案,反被诬陷勾结契丹,遭朝廷清剿,被仇家灭门……”

      “竟是如此?那卢姑娘或许是无锋门遗脉!”韩笑茅塞顿开,“今日知道这些,本官感激不尽。”

      回到宅邸已接近子时,韩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老刘沏了杯安神茶,递来一封家书。

      信是吴辞的父亲吴岱写的,内容言简意赅:妹妹吴念婚事已定,唤他这个二哥回家一趟,吃顿便饭,母亲很是挂念。

      看到“母亲”二字时,韩笑微微一怔。今日才听吴辞说自己母亲已故,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母亲来?

      吴辞听完韩笑复述的家书内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正巧,眼下刘守忠紧盯,归家一趟反而稳妥些。家父之官位压刘守忠一头,在他眼皮子底下,刘守忠不敢动你。”

      “这信中母亲……”

      他沉默了片刻,观察着韩笑的表情道:“那是我嫡母王氏。我的生母确实十几年前便过世了,我虽是庶出,但这也仅族内知晓。对外,我就是嫡母所生的二公子。叫我回去也只是为了礼数,走个过场。他们待我淡漠,长兄吴霖尤其视我如仇。唯有小妹……”

      “那这顿饭,我们还去吗?”

      “去。为何不去?”吴辞抬眼,眼里恢复了平静,“一是保证你我的安全,暂避锋芒。二则——我也想知道他们为念儿选了户怎样的人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祠中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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