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04 ...
-
一声殿下,晏离便知道是谁了。
那个陪在她身边一起长大,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甚至连名字都是她给赐下来的。
“静莲?静莲——”她好看的眉眼紧张起来,语气满是担忧和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会变成这样……
晏离想跑过去,但奈何腿脚都被捆住,无论她如何挣扎也只是在原地挪动半分。
害怕被外面的骑兵听见动静,晏离只能压着嗓子再次喊着她的名字。
“静莲……”
趴在不远处的女人听到了晏离的呼唤,那双灰蒙蒙的眸子似乎在一瞬间有了神采,又似乎有泪水流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里到底蕴藏着什么。
她已经虚弱到极致,甚至连说话的气都没有了,但听到晏离的声音她还是会强撑着回应。
“殿下,真的是你……”她沙哑着嗓子含糊不清,脸上更是泪水横流。
曾经静莲引以为傲的好嗓子,如今也变得呕哑嘲哳,不堪入耳。
晏离不忍看着她如今残破的样子,忍着颤抖的声音问:“静莲,昨夜你我而分开,到底发生了什么?”
静莲没有回答,而是拼命的想支起身子爬到晏离的身边。但是她的四肢就像软成一滩烂泥般,每次她撑起来一点幅度,又会倒下去。
如此往复,直至身体已经承受不住。
“不,不要。”
晏离心里不舍,她趴在地上拱起腰部,然后一点一点挪近两人的距离。
“静莲莫再动,我来了……我来了。”
“殿下……”她伏在地上,气息微弱如游丝,目光却紧紧锁在晏离脸上,不肯挪开半分。
晏离一直爬到跟静莲身边,直至两人额头相抵,才停下动作——一如幼时玩闹一般。
“小莲儿,我在。”她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在静莲耳中。
“殿下……”静莲的眼泪无声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更显狼狈,“奴婢……好想您。”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每个字都敲打在晏离的心头,让人好不心疼。
“是谁?”晏离的声音骤然转冷,又带着几丝急切,“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可是外面的那群骑兵?”
静莲吃力地摇头,干裂的唇微微开合:“是岐人……”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
借着夜色晏离能看到静莲身上已无一处完好:双手软软垂着,腕骨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裙摆被血浸透成暗色,凝结成块;裸露的脚踝上,绳索勒出的血痕深可见肉。
昨夜,她定没少受那些非人的虐待。
越往深处想,晏离心中越是恨意滔天。
她把指尖掐入手心,今早在祈安街内看到的断壁残垣仿佛又横在眼前。
西岐——她必灭!
晏离收回心思,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带着静莲逃出去。
她想到方才军帐中男人的那句——“我要梁国皇宫的地形图。”
加之赵璟没有给她封口,想来也是那个男人授意,就是等她服软的那一刻。
晏离心下觉得屈辱,但又无可奈何。
她闭上眼睛,反复深吸几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再睁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决绝。
接着她牟足了气势,朝着帐外扬声道:“我要见你们王爷!”
晏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夜。
不远处的主帐内,赫连隽正执着一方软绸,轻轻擦拭手中的匕首。刃身映着烛火,流泻出一泓寒冽的光。
听到晏离的呼喊后,他擦拭的动作未停,只是唇角却极淡地勾勒一抹浅笑。
咬人的野猫当真会服软吗?
赫连隽不为所动,依旧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垂眸,目光落在匕首柄上——青蛇盘通体盘绕,鳞片细腻可辨,一双碧玺嵌成的蛇眼就像淬了毒一般,冷冽剔透,恍如活物。
“噌——”
一声轻响,匕首入鞘,赫连隽把它别在自己腰间,随即起身向外走。
方才回来后他便褪下甲胄,换了一身玄黑织金锦袍。
衣料在烛火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上面的金色纹路如潜行的龙蟒,隐现于襟口袖缘。
袖式是便于行动的文武袖,腕处收束,勾勒出精悍利落的线条。外罩一件同色云纹氅衣,领口以一枚墨玉扣松松系着,未掩去通身的峻厉,反添了几分居于上位的疏冷与莫测。
来到晏离所在的帐外,他未立刻应声,只是负手立于帐中,听着夜风送来远处细微的声响。
随着时间的推移,晏离最后已经变成了哀嚎。她似乎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最后几声飘散进呜咽里。
恰在此时,军帐被掀开,外面的月光泄进来,照在男人的身上好似镀了一层白光。看起来人神不可亵渎。
晏离盯着他失神片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随即把头扭到一边。
她长这么大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被眼前的男人蒙了片刻心智。
赫连隽见她不语,便率先开口:“姑娘可是想好了?”
回过神的晏离看向他,“你去皇宫……找什么?”
赫连隽似乎是被晏离滑稽的样子给逗笑,于是他半蹲下身子,垂眸睨着底下的人。
“你只管告诉我地形图即可,其他的……你还不配知道。”
“你!”
想到此时自己的处境,晏离只好继续忍声吞气。
“我不仅可以给你地形图,还可以带你们潜入皇宫,你想找什么我都可以带你找到,并且确保你还有你的人安然无恙。”
赫连隽把手背在后面,一脸玩味的看着她。
“姑娘不妨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解开绳子,一把匕首,放我走。”
“若我不呢?”
“大梁皇宫的宝贝可不好找,除非你能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出来。”
“呵。”
赫连隽弯曲修长的手指,抬起晏离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笼中鸟,瓮中鳖——你还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
晏离把头扭开,一双好看的眸子瞪着赫连隽:“你居然骂我是王八?”
赫连隽嘴角勾起笑,抬手抚上晏离的脸庞,丝毫不嫌弃她满脸的泥污。
“不仅是王八,还是一个丑陋的王八。”
晏离词穷了。
她十七年来受皇家贵族的耳濡目染,还未曾听闻有人竟能骂的如此之脏。
她要是王八的话,这个男人就是狗!
路边的野狗!贱狗!
晏离咬牙切齿,躲开赫连隽的轻抚,看向他的眼神怒目圆睁:“说吧,你想要干什么?”
赫连隽没应声,只将腰间的匕首抽出,随手一掷——
“噌”的一声,它便深深没入晏离眼前的地面,只余墨色刀柄上那双碧绿的蛇眼幽幽对着她。
“想要?”他声音低沉,目光却已移开,“就自己来拿。”
他起身,玄氅衣摆拂过她低垂的脸颊,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帐帘掀起又落下,他踏着月光而去,未曾回头。
晏离怔怔望着地上那抹寒光,一时竟忘了动作。
“殿下……”静莲气若游丝的呼唤将她惊醒。
“莫怕,”晏离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声音轻而稳,“我这就带你走。”
她看向那把近在咫尺的匕首,用眼神丈量与之的距离。
随即她咬紧牙关,竭力伸长脖颈,可纵使她拼尽全力也未能触碰到匕首分毫。
没有丝毫犹豫,晏离伏下身子,用手肘与膝侧抵住粗糙的地面,开始一寸寸向前挪动。
被缚的双腕磨过沙石,凝结的血痂再次破裂,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下巴与肩骨成了支撑,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伤口,身上冒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终于,那把匕首已经近在咫尺。
晏离侧过脸,用牙齿死死咬住缠着蛇纹的柄身,颈侧青筋浮起,猛地向上一拔——
匕首脱土而出,被她牢牢衔在口中。
她翻身瘫倒在地,下巴微微扬起,鼻尖正快速的呼出气息。
额头的汗珠滑落到脸上,再顺着脖颈滴落,混入尘土。
可那双侧头看向静莲的眼睛,却亮得灼人。
“拿到了。”她含着匕首,含糊却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
不消片刻,晏离身上的绳子便全都被她给割断了。
可四肢的酥麻感仍未褪去,她几乎是手脚并用、踉跄地扑到静莲身边,颤抖着抚上小丫头干枯的发丝。
碰到那点微温的瞬间,心里才像落住一块石头,重重一沉。
“静莲,”她喘着气,声音又轻又急,“我这就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静莲却极缓地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她,嘴角弯起一点极淡的弧度,眼里却蓄满泪光。
“殿下……奴婢怕是,不能跟您走了。”
晏离一怔,随即慌了神:“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走?”
她慌不择路的伸手想扶起静莲,而怀里的人却瘫软着身子一直滑落。
“你莫要担心,我……我可以背着你的,就像小时候你背着我一样!”
静莲缓缓一笑,眼神怜爱的看向晏离。
“奴婢手脚已废,跟着殿下,只会拖累您……”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殿下必须活着。”
她如今手脚已废,是个残人,带着她就是个累赘。
她不能耽误殿下活下去。
她必须死。
静莲扬起脸,泪水终于滑过脏污的脸颊。
“奴婢自知对不起殿下,只求殿下成全,赐奴婢一死!”
晏离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拼命的摇着头,如今大梁已灭,她在这个世间里只有陪在自己身边的小丫鬟了。
就在她不为所动的时候,一股力量突然抓住了她的裙摆。
是静莲,明明她的手臂已经被折断了,但在这一刻还是迸发出来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想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还能触碰一下她的殿下。
“殿下动手吧,若有来生……静莲还想留在您身边伺候……”
晏离想喊出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几乎要压迫到她的神经,她胸口不断地起伏,嘴唇一直在颤抖。
曾经一起相处的画面犹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频频展现,她跌坐在地上,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转而去握静莲。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衣裙上,地上,最后再晕染开,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然后消失不见。
她想到在以前,自己因为学不会文章被夫子惩戒,只能私底下偷偷的哭。
静莲看到后会轻轻抹走她眼角的泪,会陪在她身边安慰她,会唱曲儿给她听。
小小的人啊,却让自己靠在她的肩膀上。
如今……不止物是人非,更是惨不忍睹。
晏离弯下腰,眼泪顺着下落,她把额头抵在静莲的肩膀上,声音已泣不成声:
“若有来生……定要投胎到个好人家……定要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