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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看诊 ...

  •   院门外脚步声匆匆,透过坏掉的半边木门,她看到惴惴不安的府邸管家在门前停下脚步,管家低着头颅,肩膀不自觉地微微耸起,声音里带着强装镇定的抖擞:“少主大人,练兵时辰到了。”

      她转头看向已经戴上人皮面具的陆晏声,刚刚他浑厚磁性的嗓音似乎还响在她耳旁,宁云昭抿了抿唇,见陆晏声指着自己的喉咙对她摇了摇头,她当即明了,脑海里回忆着昨晚少主暴戾的模样,抓起桌上的茶盏狠厉地往门边一丢。

      “哐啷——!!!”

      门外的人立即被吓了个激灵,连头也不敢抬起,抖着身子便匆匆退下了。

      陆晏声见状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不禁抬眼看向眼前女子,她生得一副温婉柔和的样子,不料出手却是这般利落果决。

      待脚步声渐远,她才抬眼向他看来——眉是远山含黛的烟霭,眼如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棋子,她素手微抬,纤细柔软的手腕内侧,一颗极小的痣在云袖下浮现。

      “心有灵犀啊。”他眼中带笑,手指不知觉地摩挲着白玉扳指,“……可接下来该怎么办?人皮面具还未完善,我的声音与少主相差太大,装不了他的嗓音。”

      “你还需几日完成面具?”

      “两日。”

      “行,那这两日就称你得了喉疾,嗓子说不出话,暂时在我这里养病。”她手指节敲了敲桌子,“声音的事我来想想办法。”

      这还有办法?他挑挑眉,觉得自己昨夜答应和宁云昭合作的决定非常地明智:“好,听你的。”

      小少主得了喉疾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少主府,听闻少主似乎还非常喜欢那位中原来的公主,这两日要在负雪院养病,既不外出花天酒地也不请大夫医疗诊治。

      府中众人见怪不怪,少主阴晴不定,时常兴起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思及此处,众人不禁同情了一下中原公主,也不知中原公主承受了少主多少的怒火,但那一丝同情很快又烟消云散了——他们自己仍处在水火之中,哪有什么余力去同情别人呢?

      府中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行路匆匆,偶尔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便也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那小厮身形修长,手中拿着几张写满墨字的白纸——那是宁云昭交给陆晏声的采买清单。

      将纸张拿给管家,称是少主为讨少主夫人开心,特地吩咐府中尽快采买的清单,肃穆的管家狐疑地看着眼前低着头颅的小厮,再看看和少主狗爬字完全不一样的字,待末尾看到少主宝印后,这才放心收下。

      小厮向管家告退后低头来到正门处,两边侍卫只略略看了眼他的腰牌,便放他出去了。

      踏出府邸拐了几个弯,出了巷子后,寒风与声浪便轰然入耳,贩夫走卒的吆喝声与马儿清脆的铃铛声交织,酒旗茶幡迎着干燥的风呼呼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炙烤的浓香,混着香辛料的和干暖气味飘在小厮打扮的陆晏声周围。

      他眉头紧锁,方才在府邸低眉顺耳的样子全然不见,抿紧的唇角微微向下,眼睛沉得望不见底,他脚步匆忙,身形灵敏,在嘈杂热闹的市集中快速穿过,周围景色逐渐萧然,直到被一堵只剩半截的土坯墙截断。

      这里是贫户区。

      放眼望去是赭褐与脏污相接的灰黄,低矮的土房,歪斜的木板,破旧的毡布在风中发出沉重的啪嗒声。诱人的香料味陡然变成牲畜粪便的腥臭,干暖的气味被陈旧毛毡气味覆盖,偶有一两句说话声,却也很快被风声淹没。

      寻着早已刻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坊号,陆晏声在脏污泥地里行走,很快就找到了此行目的地,他抬手敲了敲破旧的木门,一阵脚步声响起,到了门后似是犹疑不定,即不出声也不开门,陆晏声见状摘下人皮面具,低声说了句:“是我。”

      门猛然打开,漏出陆晏声即熟悉又陌生的脸。

      “小公子!”那人面上难掩激动,哆嗦着手请陆晏声进门,在屋里寻了一阵后,勺出生锈铁罐中的茶叶,为他沏了杯热茶。

      “张叔,我时间不多。”茶水苦涩而浑浊,他喝了口,继续道:“我此次前来,一是为沉冤得雪,二是为召回父亲旧部,积攒兵力,向晟朝复仇。”

      被称作张叔的人张嘴半饷,说不出话来,而后陡然留下一行泪,待再抬起头来时,他饱含沧桑的神色变得坚毅,一潭死水的双眼骤然亮起光来,他双手作揖,整个人郑重无比道:“但凭小公子吩咐!”

      ——

      管家听从吩咐,这两日里已将清单上大部分药材都采买过来,虽有几味暂寻不到,但还是向少主夫人交了差。

      少主夫人一一清点后,又吩咐人将它们搬至府邸内院与外院交接的耳房中,耳房里早已置办好了放草药的百子柜,里边桌上还有调剂台,戥子,研钵等物,器物齐全,看起来像个小型医馆。

      死水般的少主府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不少仆从探头探脑,心里头忍不住七想八想。

      太奇怪了!中原公主没死掉就算了,看起来居然还活蹦乱跳的!

      少主竟不阻止中原公主所作所为!甚至还为公主把钱往水里扔,净买一堆看不懂分不清的草木东西。

      可惜她好日子也不长久了,今天少主早早离开负雪院出门去了,大概又是去花天酒地,中原公主就要被厌弃了。

      仆从们很快又恢复成一副疲怠的样子,低着头忙活手上的活儿,偶有几人抬头看向耳房,偷闲摸鱼。

      很快一张简约的柏木长桌摆于耳房门前,桌上铺着一面素净的月白色棉布,脉枕置于桌子中央,文房四宝摆在一旁。

      长桌后便是耳房,里面可见立着一扇素面屏风,一旁叠放数条雪白毛巾,耳房里传来淡淡的艾草香,想来里面可能在熏艾净气。

      少主夫人身穿月白色窄袖儒衫,袖口利落收紧,黑发被那支素银长簪尽数绾起。双眸沉静如深潭,姿态挺拔如修竹,她款款坐于长桌前,眼睛看向一旁的丫鬟从星。

      从星得了指令,向前一步,清咳了几下嗓子,声音清脆而嘹亮:“各位叔伯、嬷嬷、哥哥姐姐们。”

      “少主夫人体恤大家平日里劳作辛苦,或有陈年旧疾、小痛小恙,不便也不舍得出府求医。今日特在这里设案看诊,为大家解一解烦忧。”

      “一不论尊卑,二不收诊金。看诊全凭自愿,绝不强求。今日之事,出了这院子便结了,少主夫人自会担待,不叫各位为难。”

      “若信得过,便请过来。少主夫人说了,医者面前,只有病患,没有主仆。”

      话音刚落,外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众人形态各异,如群蜂般嗡嗡的窃窃私语骤然响起,场面僵持,无人上前。

      宁云昭不急也不恼,她深知府中众人受压迫已久,对自己的医术也存有疑虑,因此踌躇不前是正常现象,现下重要的是将消息放出去,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自然就来了。

      日头渐渐西斜,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此处虽连接外院与内院,却不碍行走,许多仆从假装路过此处,或躲在廊柱假石后,若有似无地投来视线。

      几句低声讨论顺着干燥的风吹到她耳旁:

      “真是胡闹……少主夫人千金之体,碰这种病疾污秽之事……”

      “还为下人看诊……如果传出府门,坏了名声,少主若知道了……”

      “到底年轻,不知轻重……”

      “哎,你说她这刺绣的手,能把得准脉吗?要是把错了开错了药可是会死人的!”

      “我可不敢去!少主夫人一时兴起,少主大人又阴晴不定的,搞不好两边都要拿命去陪……”

      “说不定是晟朝皇帝的阴谋,要把咱都毒死呢!她不是皇帝的女儿吗?”

      听到这句,她方才抬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送到那几人耳中:“和亲公主不过是个封号,我并非皇帝亲生。”

      讨论声骤停。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准确些,我只是宗室庶女,在家中毫无分量。听说朝廷要人和亲,家里就将我推了出来——因为能换些赏赐。”

      这些倒都是实话,她想。

      书中关于永宁公主在晟朝的十八年,也不过这般的寥寥数语。

      那几人一时怔愣在场,呆呆地站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个柔中带怯的声音恰好响起,化开了这场沉默:“……原来你也是这般身不由己。”

      来人身量芊芊,面色带着些许苍白,前两日高高肿起的眉眼如今已消肿大半,只是还留着淤青——正是那日宁云昭暗中敷药帮忙的那位妾室。

      她步态细碎,脚步极轻,缓缓在宁云昭对面的木椅上坐下:“少主夫人……您前些日子给的药,妾用过之后好多了。”她声音如莺歌婉转般清脆动听,“今日来,一是想当面谢过您,二来,想请您……再帮我看看。”

      说罢便将手放在脉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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