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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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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夜特地前来,是为……”他脑海中瞬时闪过千百的借口,最后一锤定音道:“是为我嗓音之事。”
“……”原来是真有事?她不动声色地看他悄悄松了口气——噢,是刚刚想到的。
“今夜我带你去见真少主,你且听听他声音,好为我调配药水。”
“……”她默了半饷,“现在?”
看她神情分明一副“别为面子硬撑了”的样子,他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现在。”
“……”也行,她想,这事确实宜早不宜迟,早点解决嗓音事件也是好的。
于是她点点头。
——
边疆的夜寒冷静谧,牧民百姓早早关紧门窗睡下了。她脸埋在柔然温暖的绒毛披风里,看不见前进的方向,搂着她的男人用大半身子为她挡风,带着她在月光下快速前行。
她心中紧张害怕,脚步随着身旁人悬空飞起,虽然儿时的她有玩过蹦床,但那都已变成遥远模糊的记忆了。强烈的不安全感如影随形,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身旁人的衣服。
“你没偷看路线吧?”身边唯一的热源突然开了口,语气闲闲,“不准偷记路线。”
谁偷偷记了?!况且她现在哪有什么心思记什么路线!她在披风绒毛中抬起头,不满地横了陆晏声一眼,低声怼道:“谁要记这个!”
刚说完就被灌了一大口冷风,干燥凌冽的风还顺着她的脖子往里钻,她登时被冻得直哆嗦,有人将她披风帽子紧了紧,轻声笑了:“没偷看就好。”
无聊!
二人说完便都默了声继续前行,宁云昭心中放松许多,已不复刚刚的紧张害怕,耳畔传来呼呼作响的风声,还有……身边人有力的心跳声。
她耳尖不禁红了红,后知后觉两人似乎离得太近了,撰着他衣服的手指松了松。
谁知那人竟注意到她这细微的小动作,他低着声音道:“抓紧些,掉下去了疼的是你,我可不会治伤。”
她又提心吊胆起来。
好在几息之后身旁人便停下脚步,二人落在一处小院中,宁云昭双脚终于踩在踏实的泥地上,她不禁松了口气,将披风的帽子放下,打量起四周来。
院子外边是月光也照不亮的漆黑,院子里虽也黑漆漆的,但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夯土的墙已经破败不堪,唯一的房屋立在最边上,低矮森然,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腥臭和陈旧的味道,她眼睛被什么闪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去,才发觉那是长刀反射过来的月光。
“来者何人?!”
身旁人上前一步,将披风帽子摘下,漏出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庞来。
拿着长刀的壮汉立刻收起了刀,看了看小主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的人,眉宇间带着一丝疑问:“……少主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白天提过,今夜会带一位药师来……”陆晏声全然不管对面越来越疑惑的神色,自顾自说道,“接下来我们自便就好,你退下吧。”
那壮汉应了声是,了然地看了眼小主人身后的身影——什么药师,分明是个女子!
蓦地一道冷厉眼风扫来,他身形一颤,没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遁入阴影之中。那药师在小主人身后探头探脑,似在寻找只用一瞬便凭空消失的魁梧壮汉,小主人走在前面,推开破旧却沉重的门,随即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后。
方才短暂的交谈仿佛从未发生,荒废的院子恢复往常——阴森,破败,死寂。
踏进屋子后风小了许多,她站在四处狼藉的屋子里,看陆晏声在西墙上边摸来摸去,没一会“咔哒”一声,她身旁的石头墙居然开出一扇小门,她矮身进去,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通道。
走了约摸半刻钟,前方才隐隐约约传来怒骂声——
“喂狗呢?!老子府里的狗吃得都比这好!”瓷碗骤然破碎的声音。
身旁人把她拉至一旁,她才发觉脚下突然出现的石阶,原来这底下还有一层,陆晏声没有带她走下石阶,而是示意她左边透着烛火亮光的窗口。
窗口可以看到下一层的光景,底下却看不到她。
下层是石头砌成的暗室,里面竟造着牢笼,牢笼里的人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裳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看管他的人正蹲着身子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心疼地拍了拍馕饼上的灰:“爱吃不吃。”
这四个字仿佛成了激怒他的开关一样,牢笼里的人突然暴起,一脚踹向铁门,“狗奴才!你叫得倒挺响!”
说罢还“呸”地啐了口唾沫,口中污言秽语不断:“不愧是天生贱/骨的看门狗!你等着,等父王和王兄找到老子,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熟悉的怒吼,熟悉的污言秽语,是真少主没错。
她正要再凑近以便瞧得更清楚些,突然感到身旁泛起一股幽怨之气。
转头望去,陆晏声眉头紧拧嘴角下撇,满脸写着抗拒,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当真是一点也不想模仿他。”
底下又传来真少主骂骂咧咧的声音,宁云昭不免有点心虚,蝴蝶煽动翅膀,她活了下来,且顶替少主这个主意是她不得已提出的,书中陆晏声一开始就参了军,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
眼前人低垂着眼,见她沉默不回话,眼珠子转了转,又低声补了句:“他言行粗鄙,手段下作,待药水调成……”
听到这里,她也心生担忧,是啊,待他可以出声,以真少主的性格,府中众人要倒大霉了。
不,不止府中众人……她默默看了身旁人一眼,想象不出陆晏声言行粗鄙的模样——太为难他了。
还未细想,底下看管人已打断真少主的咒骂:“少唬我,王上和少主们正忙着打鸣沙岭呢,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个没用的。”
真少主暴怒,又猛地踢了铁门几脚,几颗小石子滚落在地:“你不信?!他们一两月后便会回来……”
看管人默默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一,又写了个二:“我是不太信,毕竟你那些好兄弟到现在还没一个来救你。”
“x他老子的!”提及昔日一起寻欢作乐的好兄弟,真少主觉得丢了面子,又觉得自己一片赤诚被辜负,心中不免愤恨起来,“赛森和巴尔还欠着我百十两银呢!”
看管的人又落下几笔。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宁云昭一阵无言——合着这些天陆晏声演得那么得心应手,原来“情报”是这样来的。
只是真少主虽吐露出许多情报消息,但他的污言秽语实在难以模仿,她有些忧心——陆晏声真不像能想出各种污言秽语的样子。
“我有一法子,”身旁人出声,他手指摩挲着玉扳指,语气漫不经心,“但需要夫人配合。”
“什么法子?”
“既已做夫妻,不如演到底。”他道,“往后在人前,‘我’在你身边时,暴怒会有迟疑,下手会有考量,让众人以为,是夫人让我有了人性的一面。”
他眼中含笑:“我们绑在一处,慢慢地将这暴虐成性的印象,转为因惧内而生人性,怎么样?”
惧内?她忍不住偷偷打量陆晏声,他不怕她趁此机会作威作福,公然对他吆五喝六吗?
眼前人见她只看着他不说话,不禁将视线转向窗口,微微的烛火亮光照着他冻红的耳尖。
“行啊!”她轻笑出声,“这法子好,好的名声还有利于你复仇。”
他又忍不住转眼看向她。
“我们大可从细微处着手,再潜移默化扩至其他方方面面,”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她又补充道,“不止印象,我们还可以替换大家记忆中‘少主’的模样。”
“……你是说?”
“人皮面具可依你的骨相逐步微调,咬字语调神态也逐步调整地更接近你,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最终完全接纳——”
“这个慢慢变成你的‘少主’,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少主。”
烛火微光下,她抬眼望来,眼眸清澈透亮。暖黄的光晕柔柔地笼着她精致的五官,这阴冷森然的暗室竟也生出几分暖意。
见眼前人直直望着她,一副熟悉的神游天外的样子,她有些无奈:又没在认真听她说话!
啧了声,见人还不回神,她心中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那么合作愉快——”
“我的夫君?”
烛火骤灭,黑暗如潮水般淹没四周,看管人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真少主震天响的呼噜声没变,依旧惊天动地。
宁云昭还未来得及看他气急败坏的脸色,视线便彻底陷入昏暗,她不禁觉得有点可惜,但转念一想,很快又觉得无妨:罢了罢了,反正日后机会多的是。
黑暗中,无人看见的小窗下,他没忍住抬手轻轻按压脸颊——一片灼人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