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的美人鱼》九峰山

3、医院

　　林安然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她睁眼时，只看到一片病床旁拉起的链子和天花板上冷得发白的灯。她喉咙干涩，脑袋沉重，周围安静得仿佛只剩心跳的声音。手背插着点滴，左臂隐隐作痛，像是被拉伤了后的肌肉疼，这些都在提醒着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门轻轻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韩国金秀晶官走了进来。她头发束得干净利落，神情严肃但并不冷漠，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确认她已经清醒。
　　“您好。”金秀晶用生涩却尽力礼貌的中文打着招呼，“我叫金秀晶，是负责这次交通事故的调查警官。方便问您几个问题吗？”

　　林安然这才发现，在病床旁站着一个人。她愣了愣，点点头，她想切换状态，平静礼貌的打声招呼，但是发现嗓子像被尘封的沙砾堵住了一样，只能“嗯”了一声。

　　“请问您的姓名、国籍、目前住址，还有……来韩国的目的？”

　　林安然缓缓坐起身，她清清嗓子说：“我是中国人，来这里工作，暂住在光阳，工作地点是在港湾公社的一家中国公司”

　　她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金秀晶点了点头，在手里的本子上记了几笔。
　　“能让我看看您的护照和登陆证吗？”
　　“我没有随身带着，但是有照片可以吗？”
　　“可以”
　　“我的外套呢？”林安然想从外套掏手机，但是发现自己只是穿着一件毛衣。她皱了皱眉，环顾四周。

　　金秀晶递来一个纸袋：“已经处理过。请确认一下。”林安然看着自己那件血渍斑驳的米色羽绒服，皱眉掏出手机。拿出电子版的护照和登陆证给她看了一下。
　　“D8工作签证，来韩国不到六个月？”金秀晶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跟林安然确认道。
　　“是的”
　　金秀晶继续记录，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金秀晶的笔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语气轻了些，但神色依旧认真：“对了，你当时有没有看清楚……肇事司机的长相？”

　　林安然愣了一下，脑海像被人敲了一记，模糊的画面倏地浮现出来—那一瞬间，所有细节像被血色模糊的镜头拉近放大。尖锐的刹车声，雪地里耀眼的红色，她跪倒在地上，抬头的那一刻，看见了那辆车里的人。

　　不对，不是车里，而是他已经下来了。但那双黄色布满血丝凶狠的眼睛..........
　　“我……没看太清楚……”她缓缓摇头，嗓音有些发紧，“他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只……只记得那双眼睛。”

　　“眼睛？”金秀晶警觉地问。

　　“嗯……眼白发黄，血丝很多……看起来……有点……像是熬了好几夜没睡，或者……喝醉的人。”

　　她语速放慢，像是在努力从那片混乱中捞出一点清晰的碎片。

　　“他的眼神很奇怪……盯着前方，但好像根本没看见我们……”

　　她想起那人下车后的举动，并不是冲过来看情况，而是僵了一秒，然后猛地转身跑了。

　　金警官的眼神一凛，快速地在本子上记录下她的描述，随后又确认似的问：“你能确认他是车主本人吗？也就是说，他下车后站在你面前，不是从副驾或者后座？”

　　林安然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车主……他从驾驶位那边下来的，当时太乱了，我摔倒了，头也撞了，只记得那双眼睛和他转身逃走了。”

　　“好。”金秀晶点头，语气带了点安抚，“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会根据这些去查监控和医院记录。谢谢你的配合。”

　　林安然垂下眼睫，轻声说了句“不客气”。

　　她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能否派上用场，但她清楚地记得那双眼睛，很可怕，带着病态的混浊与警觉，让她下意识地感到不安。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那……昨天车祸的那两个人，他们怎么样了？”

　　金警官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略有些收敛：“一个人伤势比较严重，还在抢救中，另一位……捡回一条命，但腿部骨折，目前接受手术准备。”

　　林安然心脏微微一沉。

　　“嫌犯正在追捕中，抓到后会打电话给您的。”金秀晶合上了笔记本。
　　林安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不用了。”

　　她来韩国才不过几个月，语言尚不流利，没亲人没靠山，只想安稳度日。虽然被惊吓到，但她不想卷进任何麻烦之中。何况，她只是受到了惊吓，真正需要负责的应该是那两个被撞到的人。

　　金警官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点了点头，指了指刚才递过来的纸袋。

　　“你昨天身上的衣物，都在这里了，你可以确认一下，后续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还有这个。”金秀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之后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好的。”林安然轻声道。

　　金秀晶官没有多言，只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警靴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声音一下一下远去。

　　病房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一袋衣服，指尖因某种本能的厌恶而收紧。明明已经洗干净了，可一想到它曾沾满鲜血，曾见证她惊恐的那一刻，她就生出一种本能的排斥。她不想再穿它们了。
　　................

　　出了医院，她始终没有穿那件羽绒服，即使外头风还冷，她也只是紧了紧围巾。风从衣角灌进去，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她抱着那一袋衣服，穿过两条街、三站公交，又走了十几分钟的小路，才在一个居民小区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用于投放旧衣的分类垃圾箱。

　　“衣服类回收”。

　　她打开袋子，从中取出那件羽绒服，轻轻地抖了抖，将它投进去的瞬间，竟生出一种微妙的释然。

　　那是她来韩国时唯一带来的厚衣物了。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会转暖，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正准备把整袋都丢进去，却在最后犹豫了。里面还有一件灰色的男士的外套，质地厚实，肩头沾了些干涸的泥点和血迹。她记得这件衣服，有人脱下来罩在她头上的。她记得那一瞬间的温暖，也记得有人蹲下来安慰她，叫她“别怕”。她咬了咬唇，拿出手机，犹豫地发了信息给那位金秀晶。

　　【不好意思，想请问那件男士外套……需要还回去吗？】

　　几分钟后，金警官回了消息。

　　【那应该是其中一位受害者的，目前还在接受手术。衣服你自己处理吧，他暂时也不方便来拿。】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把外套重新折好，放回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