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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共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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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峰形如几字,才得此名。
游少珏同关山越在此论道,见不远处将玉峰上升起一道魔气,面上笑容尽散。
游少珏:“关师叔,你的好徒弟带着外人欺负到自家头上来了?”
他虽然是笑着的,眼底透出的冷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关山越知道小徒弟糊涂,却没想到能糊涂至此——在婚宴上公然同外人卿卿我我也就罢了,竟真的纵容魔尊做出当众抢婚这种事来!
关山越大骂:“几万岁的老东西了,居然真有脸和小辈抢人。”
他这一声也挑动了游少珏压着的神经。
游少珏眼皮一跳,望向外面:“朱雀!”
额心朱雀应声而出,追着那两道魔气而去。
关山越这次没有拦着他,而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将玉峰的方向,忽然开口:“游小子,给你!”
他抛来一枚令牌,游少珏下意识接住。
“榴花院的钥匙,”关山越口中的榴花院便是西山的掌门小院,“远霄那孩子多情,容易受外物影响。你是个心智坚定的,这会儿我这当师尊的不好出面,就有劳你跑一趟了。”
关山越让他去当那个说客。
游少珏意外:“你确定?”
“少废话!”关山越挥出一道气劲,将他打出白玉观。
游少珏踉跄了两步,站稳后笑骂:“不想被徒弟骂就直说!关老头你好黑的心!”
关山越盘膝坐在白玉观内,哼哼了两声,等人走了才笑骂:“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玩意儿!”
一旁的青雀狐疑:“关师叔放游师弟过去做什么?顾掌门情孽深重,就算是游师弟,也不一定帮得了他什么。”
游少珏受了朱雀的传承,同在朱雀星君门下的青雀自然称他一句师弟。
关山越摇头:“你也说他千世凡人、千世妖兽、千世草木,福泽深厚,此生必登大道。而我那徒儿深受世间因缘牵扯,大道无望。我这个当师尊的,能不替自家孩子算一步、看一步吗?”
青雀凝眉:“师叔,待你历劫期满,凡世的一切自然与你没了关系。”
关山越哈哈大笑,拍着大腿道:“怎会如此?世上因果远比所谓历劫要深远的多。说不准,今日的这场合籍大典也是因果中的一环。”
将玉峰上,游少珏站在掌门小院外。
却不敢敲响宅门。
游少珏将手里的令牌掂了掂,心上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
近乡情怯?
吱呀——
榴花院的门却自己开了,里头传出顾江月的声音:“进来吧。”
游少珏将令牌塞回腰间,推开柴门,又开朱门,绕过屏风,看见了靠在矮桌边的顾江月。
顾江月此时正对着一盏酒水出神。
榴花院是顾江月平日起居之用,但因他作息颠倒,公私混杂,此处早成了熬夜批改公文之用。
为此,他在床前的空地上铺了厚实软毯。
另一侧则堆满公文,四周根本没有落脚之地。
游少珏略斟酌后开口:“你之前不是说,借酒浇愁乃是懦者之举吗?”
顾江月没看他,抬手扫出一片空地,说:“坐,你现在是迷路得越来越远了。”
顾江月扫出的位置不小,游少珏却偏要挨着顾江月的膝盖坐下,说:“我好歹还知道怎么回去,你呢?你知道迷途知返吗?”
二人中间此时仅有一摞公文相隔。
顾江月的双目如同浸了纯酿,隔着烛火,雾气氤氲地看着他。
游少珏看得心口微微一挣,七情六欲拉扯着五感六识。
他撇开眼:“窝囊。”
顾江月失笑:“你要这样说,我不请你吃酒了。”
醉鬼开始耍赖。
游少珏也没了办法,将顾江月送来的酒喝光。
酒水化作热流入体,灵气很快涌向四肢百骸,让游少珏合理怀疑这酒本就有促进修炼之效:“这是你们洞房的合卺酒吧?可以便宜我吗?”
“少卖乖,”顾江月笑骂,“只管喝就是了,酒就是酒,什么合卺不合卺的?”
游少珏舔了下后槽牙,将空杯展示给对方:“喝完了,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说?我听听?”
顾江月的笑容淡去,捻转着酒杯,摇头:“有些解释不清的误会,我不打算再解释。”
“是不想和我说?还是不想再提他?”游少珏问,“我同你认识一千三百年,认识的年份都快赶上你我年纪了,难道,连听你抱怨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顾江月一怔。
他和乔钰相识才五百年。
和游少珏竟然已经认识了一千三百年吗?
“说来当初,他上西山还是我推荐的,”游少珏取来玉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这话他是不是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过?”
顾江月摇头,听他继续:“也是,他一直想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天地,被你选入内门也一直觉得是因为我。然而,当初你真的只是看他脾气犟,心生欣赏。”
游少珏一言将他带回五百年前的入门选拔中。
当时新入门的弟子足有八百之多,乔钰乃是其中佼佼者,却也不至于到直接收入内门的程度。
但顾江月不知为何,就是一眼挑中了师弟。
如今想来,或许是少年意气风发,让他心生喜意。
将人选入内门后,又因师尊常年闭关,教导师弟的任务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顾江月重情,习惯亲力亲为。
师兄弟二人除修炼之外的时间大多待在一块儿,或研讨术法,或切磋比试,更是在宗门大比前彻夜研究同门,助他师弟在入门后的第一次门内大比夺得了魁首。
后来,师弟修为阻滞,处处躲着他。
若不是顾江月百般追问,乔钰也不会恼羞成怒地说出自己陷入情思之中。
向顾江月示好的男男女女从来很多,他也从来没把情爱放在心上过。
可师弟不同,他没法对师弟说出拒绝的话。
二人为此闹掰,之后分分合合五年之久。
终于在一次生死危机中,顾江月缴械投降。
之后,二人订立白首之约,共悟双修之道,虽未彻底订立道侣契约,但已经默认了二人会在乔钰结婴后正式祭告天地。
但这些都被一场意外打断。
当时古战场魔气暴动,因他在门中脱不开身,只能由师弟一人与同门前往除魔。
谁料乔钰在半道遭遇同门背叛,落入魔头之手。
之后的事顾江月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师弟回来时捡了个来路不明的魔修。
二人为此起了争执,顾江月被那魔修打伤,门中由此知道了他师兄弟之间的私情。
之后他被师尊关入几天峰,养伤思过百年,出来后才得知师弟因不肯在寒潭受罚,逃出西山。
等他追去时,师弟已经结识了仙尊,与仙尊结下宿世之缘。
之后,仙尊、魔尊、人皇、星祀接连而至,师弟的身边没了他的位置,修真界的异变又由不得他伤春悲秋。
除天魔,战魔尊,顾江月从师伯手中接过掌门之位,联动正道各宗,一力促成仙盟。
回首时,顾江月才觉自己成了这修真界千万年来最年轻的掌门。
光是回想这些,顾江月都觉得疲惫至极。
他再次叹气:“往后不会再解释了,对你、对他,都一样。”
游少珏笑:“行,那就不解释。”
游少珏很少强迫他做不情愿的事,转而问:“白首同心契的事,我已经从关师叔那里知道了。此契难解,若是乔钰非要和那老魔双修,你必被害得灵台撕裂,你又不能拦着他们不让双修,你打算怎么办?”
顾江月摇头,他心中一片空白。
游少珏似乎看出了他所想,主动伸手讨要:“算了,青雀小仙长给你的鸳鸯镯呢?我瞧瞧?”
顾江月知道他擅长旁门,没有拒绝,取出鸳鸯镯。
那鸳鸯镯是银制手环,上缀各四对铃铛,黑白变化恰似太极八卦。
游少珏将银镯举起,对光看着上面的鸳鸯。
又忽然拿朱雀神火煅烧,半盏茶后,银镯上的阵法毫无松动。
顾江月看他研究鸳鸯镯,心头也不自觉放松:“也有你摆弄不出来的东西?”
游少珏朗声:“那是自然,不过这也是暂时的。等我登仙飞升了,一定把这东西拆开。”
游少珏透过鸳鸯镯重叠的梭形圈看顾江月,忽来玩兴,抓住镯子摇了摇,听上头铃铛声阵阵。
他笑说:“鸳鸯这东西多情,伴侣每年一换,青雀那小孩还把鸳鸯送给你们,怪不得这次合籍大典不成。”
顾江月下意识想反驳。
然而下一刻,一阵灼烧从灵台燎向心口,痛得他一声闷哼。
游少珏当即放下手中的鸳鸯镯,探身扶住他:“怎么了?”
顾江月此时忍得面色发白,颤颤咬出两字:“契约……唔、他们在解契!”
“他想让乔钰死不成?”游少珏没想到魔尊会这么快下手,匆忙探入顾江月脉中。
然而,游少珏的灵气一闯入,反像是在顾江月身上点了火一般。
“等、等等!”顾江月闷哼一声,甩开了游少珏的手。
“不对劲?”游少珏也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手,“你丹田里的灵气,怎么像是被打散了一般?”
顾江月压着呼吸,小心翼翼去运作灵气。
他体内的灵气像是被一股蛮力冲散,如今正在混乱重组,烧得他的经脉刺痛不已。
“唔!”
不行,顾江月再次倒下,游少珏此时忽然伸出手,刺破他的指尖,将鲜红的指尖血涂在鸳鸯镯上面。
鸳鸯镯微微发热后,被游少珏套到了他的左手手腕上。
认主后的鸳鸯镯主动贴合上他的手腕。
然而,在安静片刻后,什么都没发生。
“没用的,”顾江月压着刺痛,颗颗冷汗从额头滚下,“鸳鸯镯有一双主人才生效。恐怕是那酒,把酒拿来!”
游少珏环视一圈,视线落在桌上玉壶:“是这个?”
顾江月艰难点头:“师尊送来的,应该能解契。”
他抓来酒壶便往嘴里灌。
游少珏一时没拦住,把酒壶抢到手时里面只剩了个底。
顾江月被疼痛刺得神志不清,却还是说:“师尊不会害我,可能把酒喝完了就好了。”
游少珏被他气笑,将他捞正了,说:“我再替你看看,不行就去找你师叔。”
可这一次灵识刚一探入,就被顾江月经脉中近乎沸腾的阴阳二气扯向经脉深处。
那是一种古怪的感觉,被压下去的一冷一热两道气风光纠缠住他的灵识,撕咬、挤压,意图彻底与他融化在一起。
游少珏匆忙抽回,他向后靠在屏风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灵气也被冲散做了阴阳二气——那酒不是解法,是诱因!
游少珏咬牙骂了句关山越的不靠谱。
眼下他与顾江月的灵气都被冲散,混乱无序,倘若强行运功,必使二人灵力彻底混在一处,会发生什么他并不敢想。
那酒或许是个好东西,能冲散魔气与妖气,缓解魔气入体的症状。
但不适合他们两个喝。
游少珏伸手抓向顾江月,正要说带他去找医修,腰间的令牌却忽然掉落在地。
这一轻微的动作让他当即回神——关山越当真一无所知吗?
酒是关山越送来的,鸳鸯镯是青雀送的,白首同心契也是青雀提的。
他们步步算,步步错。
还是说每一步都算在了所谓的“命”里?
顾江月的痛苦已经更上一层,像是有万千蚂蚁要从皮肤破出,他毫无章法地抓着自己裸露的皮肤,抓出道道血痕。
游少珏抓住他的手,坚定道:“你把契约引出来,我们解契。”
烛影下,顾掌门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他闭眼微微喘气,泪水混合着汗水从脸颊边淌下,滚入束到上颈的交领中。
在领子边洇开一片深色。
顾江月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自灵台扯出同心白首契。
游少珏飞快瞥一眼面色酡红的顾掌门,压下心神去专注契约本身。
他擅长各种奇淫巧术,曾凭借这些小伎俩得了不少便宜。
不到三息,他就发现了这张同心白首契的漏洞。
稍一凝神,他的神识如红线穿入契约中,在庞杂巨大的阵法之间游走穿梭,如闪电般抓住那个漏洞。
缠绕,挤压。
稍一用力:“破!”
同心白首契应声而碎,虚像散去,露出原本的心契内容。
“唔。”强行破契的后遗症随之而来,几乎要将他灵台撕裂的疼痛卷过神识,逼得顾江月咬住了下唇,一道鲜血从嘴角溢出。
“别咬!”游少珏强行将他的下颌掰开,反被咬得痛呼一声。
顾江月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一松,模模糊糊睁开眼。
视野中有一只泛着银光的镯子晃过去,游少珏拿起了剩下的那只鸳鸯镯,咬破指尖认主。
顾江月眼前的场景模糊不清,唯独那滴血红得吓人。
一闭,一睁,一双温热的手忽然覆上他的灵台:“顾远霄,起效了吗?”
起效……
起效了。
温和的灵力从紧贴着顾江月太阳穴的地方传来,直接涌入灵台,缓和了大部分的痛楚。
在他点头时,镯子上微凉的铃铛贴着鼻尖滚过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顾江月沉溺在灵台的潮涌中,四面拍来的巨浪让他耳边的一切开始模糊。
他不知道游少珏后面说了什么,只有几个字从铃声的间隙中钻入耳里。
稳定、反噬、心契。
解契!
顾江月猛然睁眼,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一般,汗湿了正红色的婚服。
昏暗的内室里,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拖长到屏风上,顾江月拽了下紧贴着喉咙的衣领,猝不及防地撞进青年的眼中。
似乎方才识海中的沉沦只是一瞬间的事。
“还没结束,”游少珏的声音传来,“只剩下了一个心契,但也好解。”
无论是白首同心契,还是心契,都有两种解法。
一者一死一生。
另一者逾礼越制,与伴侣之外的人同修。
顾江月仓皇下碰掉了桌边的公文,蜡烛侧翻,室内陡然陷入昏暗,书册翻落在地,空荡荡的酒杯顺着地面滚出去很远。
手腕上鸳鸯镯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来,让剧烈的心跳缓缓平息。
“师兄?”
游少珏轻声询问。
顾江月记不清自己是点头还是摇头了,只记得一只拇指按上他眼尾,有微凉的铃铛擦在侧脸,那碎动静彻底碰碎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