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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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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的死寂里,二人似门口对峙的石狮子,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田安意被那道目光刺得脊背发凉,脑中飞速掠过几个选项:哀求、装傻、否认……皆无胜算。唯一残留的活路,是交易。
她压下喉头的滞涩,声音沙哑却清晰:“你需要一个‘活着的田安意’。我能扮演她,只要我们能达成协议。”
云姑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碗中姜汤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抬起眼,目光深不见底,缓缓问道:“你怎知,你活着就一定对我有利?与我合作于你是最好的活路,于我不一定。”
田安意心下一沉:“若我死了,或疯了,你对田家再无用处。舅舅们接管一切,你一个外姓仆妇,能带走什么?我活着,你才是‘照顾孤女有功’的忠仆,才有留下的名分和讨价还价的余地。”
云姑姑沉默地看着田安意,看不清眼底的意味。
她有后手!
但田安意不想松口:“既然说与不说,对我都是被动,那我可以选择不说。”
田安意乘胜追击,语速加快:“可姑姑明知我已非原来的田安意,却还救我,说明我有必须活着的理由!只要我喘着气儿,你我主仆的名分就断不开。我昨日也并非想不开,只是厌恶这鬼地方罢了。既然老天爷让我留下来,自有理由。更何况,你对我一无所知,我却有她全部的记忆。”
说罢,她歪头对云姑姑轻轻一笑,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狡黠。
正在这时,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巧灵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走近:“姑娘现下可好些了?刚三舅老爷听说姑娘醒了,说要来看看。”
“姑娘脸色还难看得很,”云姑姑起身,极自然地接过药碗,侧身挡住巧灵的视线,亲自递到田安意唇边,语气不容置疑,“巧灵你去回舅老爷,就说姑娘刚醒,精神不济,明儿好些了再去当面请安。你顺便让你娘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姑娘胃里空。”
“是。”巧灵不疑有他,应声退下。
舱门重新合上。巧灵这一打岔,方才紧绷到极致的气氛散了大半,却多了几分微妙。
云姑姑看着田安意皱着眉喝完药,拿帕子替她拭了拭嘴角,然后拖过一张矮凳在床边坐下,动作不疾不徐。
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我自然不盼着你死。这身子是我家姑娘的,万一哪天她回来了呢?若不是近日你言行处处透着古怪,梦里还说些听不懂的胡话,你昨儿那番疯话,我是断断不信的。”
她抬眼,目光沉静地看向田安意,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妥协:“你想怎么合作?我的条件很简单,把这身子看顾好,活出个人样。万一哪天我家姑娘真回来了,总不能接个烂摊子。”
竟是个忠仆!田安意心里一松。不管云姑姑说得是真是假,这个理由无疑是眼下合作的最佳前提。但她嘴上却不饶人,追问道:“可姑姑方才说‘与我合作于你是最好的活路,于我不一定’,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姑姑迟疑片刻,终是坦言:“若你真不是我家姑娘,又不愿照看她的一切,我自是卷铺盖走人,过自己的日子去。守着个空壳子,有何意义?”
“你是说你带着我的钱走?”田安意脱口而出。
“你的钱?”云姑姑眼神骤然锐利,语气转冷,“我们俩手里拿着的,都是老爷和太太留给我家姑娘安身立命的本钱!”
田安意像被这句话的尖刺扎了一下,怔了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是了,我差点忘了……这身子、这身份、这钱,没一样是我的。”
她无端涌上一股委屈:“怎么?免费拿我当保管你家姑娘身体的工具?如果是你家姑娘借住在我的身体里,我爸爸妈妈一定不会这样对待她的!”
她转过头,望着窗外平静无波的河面以及远处模糊的山影,眼泪刷刷落下。这是她到这个世界十几天来,第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想家,就只是想家,想那个有人心疼的家。
云姑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即使她还不能完全信任田安意,但既然决定合作,就不该如此防备。何况田安意现在的身份,本就对这份财产有支配权。
这个莫名而来的小姑娘,从一开始就警惕、防备、充满攻击性。云姑姑一边照顾她、观察她,一边还要防着田家族里那些想从神智不清的小姑娘手里捞好处的人。她着实忘了,眼前人也只是个孤立无援的外来者。
若她只是个下人,认个错、道个歉便罢了。
但她那句话,分明没把人家当自己人,更别说当主子看待。
见惯高门大户妇人之间唇枪舌剑的云姑姑,第一次感到了无措。
好在这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最初的委屈过后,田安意想,谁穿越不是孤身奋战呢?无非是怕身份暴露。可云姑姑即便说出去,也未必有人信。如此一想,心下稍安。
田安意擦干泪,转过身,目光平静如初:“姑姑,既定了合作,往后在人前,我便是田安意,你便是忠心耿耿的云姑姑。戏要演得真,先得自己信。你若心里总绷着根‘她是冒牌货’的弦,第一个露馅的,恐怕是你。”
云姑姑浑身一震,抬眼看向田安意。少女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她懂了,这不是请求,是规则。
云姑姑缓缓退后一步,整理衣袖,然后,极其标准、无可挑剔地行了一个大礼:“奴婢……明白了。请姑娘示下。”
这是田安意第一次见云姑姑朝她行大礼,也是第一次听她自称“奴婢”。
她道:“姑姑请起。你本也不是田家的奴婢,无需如此。我刚才的话是真心,你若心有不甘,那一万两银票你自可带走,算是我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向舅舅们透露实情,让我能有个安身之所。”
云姑姑愧疚之余,不禁对田安意的豁达与坚强生出几分钦佩。她想,能养出这般心性的父母,定也是豁达仁厚之人。若自家姑娘真与她互换了,想必也能被善待。
她再次向田安意行了一礼,郑重道:“在此之前,我确实对你心存防备,以后不会了。姑娘现在就是田家唯一的主子,田家所有的财产都归你,想怎么安排都由你说了算。”
深深看了云姑姑一眼,田安意虚扶一下,轻声道:“姑姑请起,我信你。”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投桃报李。“你既已信我魂魄易主,那我的来历,想必也不难接受。”她见云姑姑眼神微亮,继续道,“我能来到这里,或许并非偶然,因为我也叫田安意。”
“不过我今年二十岁,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是什么?可是女子读书的学堂?”云姑姑追问。
“男女都有,有些专业女子更多,有些男子更多。”田安意解释。
云姑姑猛地站直身子,一把抓住田安意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她微微吃痛:“那……我家姑娘若和你换了身子,是不是也能上学堂?她自小就爱读书!”
田安意手腕被攥得生疼,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冒起来,抽回手,哼道:“何止上学。我们那儿,女孩儿不光能读书,还能当官、开公司、上天入海。她要是穿过去了,怕是乐不思蜀,早忘了你这姑姑了!”
云姑姑被她的话震住,愣了片刻,眼底的光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丝复杂的欣慰:“若真如此……便好。”随即瞥了田安意一眼,慢条斯理道:“听起来,你倒像是亏了。”
田安意翻了个白眼:“谁说不是呢?”
云姑姑没接话,田安意却瞥见她嘴角极快地一翘——这是……乐了?
“合着听说她可能比我享福,你就偷着乐?”田安意没好气地嘟囔。
“只是松了口气。”云姑姑敛起笑意,正色道,“我自然也希望你过得好。毕竟……万一哪天换回来了呢?”话里带着一丝渺茫的期盼。
“说到底,你还是只在意她。”田安意撇撇嘴。
两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气氛莫名尴尬。
良久,云姑姑先开口,语气缓和许多:“或许……你爹娘也会发现她的身份。你说他们很厉害,定能瞧出破绽。他们会盼着她过得好,可更盼着你回去。”
这话说到了田安意心坎里,她鼻尖微酸:“说得也是。那咱们以后就互相打掩护,我若露了马脚,你帮我圆着点。”
云姑姑收拾药碗,状似随意:“行。那说说看,船靠了岸,你第一步打算怎么走?”
田安意望向远处不断倒退的山野:“首先,得让‘田安意’这个人,变得有用,让人舍不得轻易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