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为意》花妙妙

6、以前谁住的

　　云姑姑在秦嬷嬷开口时，已在侧边坐正身子，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
　　见田安意未语，云姑姑便先开口应道：“回秦嬷嬷话。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是乏了。学规矩也非一时半刻就能会的，您看可否让姑娘到府中安顿妥当，再跟您细细请教？”
　　这轿厢本就不大，坐了四人更显局促。秦嬷嬷半坐在临时安置的脚凳上，虽语气端肃，却低了云姑姑半个头，眼神自下往上看，倒显得云姑姑在上位。气氛一时怪异。一旁的巧灵却自顾拿起帕子，继续给田安意擦拭双手，擦完了还仔细抹上香脂。
　　田安意由着巧灵摆弄，事毕还将手凑到鼻尖轻嗅，对巧灵甜美一笑：“以后就用这个，我喜欢这味道。”
　　她看似神态自若，脑中却飞速运转。
　　秦嬷嬷冷眼瞧着这主仆三人的举动，压下眼中的不耐，目光最终落回田安意脸上，声音平稳：“也不耽误表姑娘多大工夫，老奴只是来提点待会儿进门和拜见老太太的紧要规矩。旁的规矩，府里自有专门的嬷嬷教导。”
　　田安意按了按太阳穴，声音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安意多谢大舅母替我操心，也多谢嬷嬷专程跑这一趟。只是……”她顿了顿，“从江南到京城，十几日都在船上颠簸，我这会儿还觉着头晕目眩，像是这车、这地都在摇晃似的。只怕嬷嬷费心教导一番，我一个恍惚出了错，岂不反倒让大舅母疑心是嬷嬷没教好么？”
　　秦嬷嬷一时语塞。
　　田安意又道：“嬷嬷也不必为难。若大舅母问起，您就直说我身子不适，精神不济，实在学不进东西便是。”
　　云姑姑适时接口：“回秦嬷嬷，我家太太本就是京城人士，老爷亦曾在京城求学多年。太太在世时，常想着带姑娘回京探望外祖。是以姑娘从小学的便是京中规矩礼数，想来是错不了的。”
　　秦嬷嬷脸色变了变，终是没再坚持，低头道：“既如此，那老奴就不打扰表姑娘歇息了。”说罢目光转向巧灵，“姑娘这车里人多，恐挤着表姑娘。不如巧灵姑娘随老奴去后头丫鬟们的车上坐着？”
　　这还没完了？田安意耐心告罄：“不必了。我不嫌挤。嬷嬷您也不必去下人的车里了，这车宽敞，您正好也歇歇脚。”
　　秦嬷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自己坐着的脚凳：“多谢表姑娘美意。既姑娘不需老奴伺候，老奴自然不便留在主子车上。”
　　田安意淡淡道：“如此，安意便不强留嬷嬷了。”
　　云姑姑立刻将准备好的赏封塞到秦嬷嬷手中，同时扬声叫停马车，请秦嬷嬷下车。动作一气呵成，没给秦嬷嬷丝毫推辞的机会。
　　窗外的街景，从码头的杂乱喧嚣，渐渐过渡到市井的繁华热闹，而后又驶入屋舍整齐的深宅区域。
　　田安意心里默算：从码头出来快一个时辰了。她轻叹：“杭州也算热闹，到底比不上京城这般宏阔。”
　　马车最终停在一条宽阔寂静、两旁高墙绿树掩映的巷子里。在一扇敞开的侧门旁，站着几名小厮，见马车驶近，其中一人转身跑进门内通报。
　　一众仆役上前与安嘉言、安和弘、田安意三人见过礼后，便在安和弘指挥下开始卸车搬运行李。
　　几人随管家和秦嬷嬷行至二门外时，一位身着华贵衣衫、面容端庄的妇人，带着三位少女已经在等着了。
　　安嘉言忙迎上前：“大嫂。”
　　待安和弘与大舅母打过招呼，田安意上前一步，盈盈福礼：“安意给大舅母请安。”
　　秦碧菡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一番，随即含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一早便等着了，遣人出来看了好几趟，你外祖母在里头正着急呢！”
　　说着，目光扫向田安意身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语气关切中带着讶异：“一路舟车劳顿的，身边只带了这么两个人伺候？可辛苦你了。回头让秦嬷嬷给你院里多添置些人手才是。”
　　随即转身，引着田安意看向身侧三位少女：“这是你大表姐安正心、二表姐安正思、三表姐安正清。”
　　田安意敛衽福身：“三位姐姐好，我叫田安意，唤我安意即可。”
　　三人齐齐还礼。安正心眉眼含笑，声音如春风拂柳：“安意妹妹一路辛苦，快进府歇息。”
　　“谢姐姐关心，”田安意唇角微扬，“有三舅舅和大表哥一路照拂，倒不觉累。”
　　一行人说笑着穿过垂花门入府。田安意步履从容，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四周。府邸景致讲究，一草一木皆有章法。
　　不多时便到花厅。厅堂敞亮，紫檀案几上供着一盆雅致兰花。上首端坐一位身着深色锦袍的老夫人，精神矍铄，几缕银发若隐若现，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沉静。
　　田安意疾步上前，跪倒叩拜：“外孙女田安意，拜见外祖母。”
　　安老太太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微微颔首，竟亲自快步上前来扶。起身刹那，田安意捕捉到老人眼中一闪即逝的泪光，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老太太紧握她的手，声音微颤：“回来就好。”
　　她垂首轻语：“外孙女不孝，累您忧心。”
　　老太太示意侍女搬凳放于自己身侧，牵着她坐下：“傻孩子。你娘是我的心头肉，你是她的掌上珠，外祖母岂能不操心？”她凝视田安意片刻，叹道：“只可怜我那女儿，未及三十，膝下唯你一女。她这一去，你连个手足也无。”
　　“外祖母莫太伤怀，母亲泉下有知亦会难安。”田安意柔声劝慰，“父亲母亲生前已为孙女筹谋周全。更有外祖母与舅舅们庇护，孙女定能让父母安心。”
　　老太太定定看了她许久，才轻声道：“你娘若在，必以你为傲。安心住下吧，你的院子早备好了，就在我院子近旁。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找外祖母！”
　　气氛到了，饶是田安意对外祖母没有什么心理上的亲近，仍是眼眶发热，强忍着泪意起身行礼：“谢外祖母厚爱，孙女记下了。”
　　只是这般规整的亲情流露，让她恍惚间如同戏外看客，总觉得隔着一层无形的纱。
　　正走神间，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容嫣然：“我是你二舅母。闺中与你娘最是交好，可惜她远嫁，多年不得见。”她细细打量田安意，欣慰道：“模样真标致，只这年纪打扮得忒素净了些。”
　　这突兀的亲昵让田安意颇觉局促，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她正思忖母亲是否真与二舅母那般要好，大舅母已出言道：“安意尚在孝期，这般正好！”二舅母自知失言，尴尬一笑，拍拍田安意手背不再言语。
　　安老太太开口：“虽是外嫁的女儿女婿，按规矩，咱家后辈无需守制。但你们说话行事，也需顾念我这老婆子，和鱼儿这失了娘的孩子。”她转向田安意，放缓语气：“家中女孩儿都爱俏，你也莫太拘束。你娘从前在家就爱美，想来她若见了你这般模样，也未必欢喜。”
　　话题既说到这里，气氛便也变了调，几个舅母和表姐妹们又各自说了些关心和欢迎的话，安老太太便让田安意去已收拾好的听兰院休息了。
　　院落精致，陈设周全。田安意步入正房，指尖无意识拂过门旁的廊柱，忽然触到一丝凹痕。
　　低头细看，在廊柱的阴影里，刻着数个自下而上、长短不一的横线。
　　这是……记身高的刻度？
　　田安意回头：“这院子以前是谁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