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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伞之下 ...

  •   琴声停下的时候,巷子里只剩下雨打铁皮棚的声响。沈知珩没动,手指还压在琴键上,血迹已经干透,黏在皮肤和象牙白键之间。他听见脚步声从身后靠近,缓慢、稳定,鞋底踩过积水,没有刻意放轻,也没有加快。
      他没回头。
      那人走到钢琴右侧,站定。伞面倾斜,遮住了半边琴架,也挡住了从头顶斜落的雨水。沈知珩的右肩不再被打湿,左肩却仍暴露在外。他没挪位置,也没道谢,只是把左手移到低音区,轻轻按下一个持续音,像在等什么人开口。
      对方也没说话。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足够让一个路人走过三条街,也足够让一杯热茶凉透。沈知珩终于侧过脸,视线落在那人的鞋尖——黑色皮鞋,擦得发亮,边缘沾着一点泥水,是刚才车里下来时踩的。
      他抬眼。
      林砚站在伞下,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左手握着伞柄,右手垂在身侧,指节绷得发白。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神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又迅速恢复平静。沈知珩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但没发出声音。
      金手指在胸腔里震了一下,不是温和的共鸣,而是剧烈的心悸,频率熟悉得让人想逃。五年前那个晚上,林砚摔门离开前,心跳就是这个节奏。急促、愤怒,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痛。
      沈知珩收回目光,重新看回琴键。他弹了一个单音,C大调的主音,干净利落,没加任何装饰。林砚依旧没动,也没说话。伞沿的雨水滴下来,落在琴箱侧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你弹错了。”林砚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第三小节,升F该降半音。”
      沈知珩的手指顿住。那首曲子是他自己写的,五年前写到一半,后来撕了。没人听过完整版,更没人知道第三小节原本怎么改。他抬头,直视林砚的眼睛:“你记得。”
      林砚没承认,也没否认。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两指夹着,递到沈知珩面前。纸面光滑,烫金字体,印着公司名称和职位,标准商务格式。沈知珩没接,林砚也不收手,就那么悬着,像在等一个答案。
      雨还在下,伞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沈知珩伸手接过名片,指尖碰到林砚的手指,对方立刻缩回,快得像被烫到。沈知珩低头看名片正面,内容无趣,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手写字迹,墨水略淡,但字形清晰:“明晚八点,别迟到。”
      字是林砚的。沈知珩认得。大学时他们共用一本乐谱,林砚总在页边批注指法,字迹瘦长锋利,像他这个人一样,表面规整,底下藏着棱角。
      “我不一定去。”沈知珩说。
      林砚没看他,视线落在琴键上那块干涸的血迹:“你的手再这样弹下去,三个月内连儿童练习曲都弹不了。”
      “不劳费心。”
      “随你。”林砚转身要走,伞面随之偏移,雨水重新砸在沈知珩肩头。他没躲,任由湿意渗进布料。林砚走了三步,又停下,背对着他说:“地址发你手机。别换号,我知道你没换。”
      说完,他径直走向巷口。黑色轿车停在那里,司机撑伞迎上来,林砚摆手拒绝,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灯亮起,引擎低鸣,缓缓驶离。沈知珩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把名片塞进风衣口袋。
      他重新坐下,手指搭上琴键,却没弹。金手指还在震,频率没变,说明林砚的心跳也没平复。他闭上眼,试着捕捉那残留的情绪波动——怒意之下,有东西在翻腾,不是恨,也不是悔,更像一种执拗的确认。
      周叙白的消息就是这时候弹出来的。【老槐说你今天见鬼了?弹琴弹到手流血还不肯停?】
      沈知珩没回。
      【别装死。我刚刷到星曜资本的新闻,他们收购了一家独立音乐厂牌,手法很脏。你猜老板是谁?】
      沈知珩打字:【不猜。】
      【林砚。】周叙白秒回,【他现在是星曜的执行董事,专管文娱板块。听说最近在找‘能影响情绪的音乐人’,开价高得离谱。】
      沈知珩盯着屏幕,拇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动。周叙白又发来一条:【你要是赴约,小心被他打包卖了。那家伙现在比五年前还狠。】
      沈知珩回:【他不会。】
      【哈?】周叙白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当年是谁把你一个人扔在医院,连句解释都没有?现在装什么深情?】
      沈知珩没再回复。他锁屏,把手机放回口袋,重新把手放在琴键上。这次他弹的是巴赫,平均律第一首,严谨平稳,每个音符都卡在节拍器刻度上。金手指渐渐安静下来,不再震颤。可当他弹到第十七小节时,旋律突然拐了个弯,变成自己那首未完成的曲子。
      他没停。手指自动补全了缺失的部分,音符流畅衔接,像从未中断过。弹完最后一个音,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老槐说得对,天赋不该埋进泥里。可如果泥里埋的是林砚,他宁愿把手伸进去,哪怕被划得鲜血淋漓。
      第二天傍晚,沈知珩去了老槐的店。琴摆在工作台上,拆开外壳,弦轴松了一半。老槐蹲在旁边,用绒布擦拭音板,听见门铃响也没抬头:“坐。”
      沈知珩没坐,直接走到工作台前:“能修好吗?”
      “能。”老槐拿起一把小锉刀,“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别接星曜的活。”老槐抬头看他,“林砚给的条件再好,也别碰。”
      沈知珩沉默片刻:“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把音乐变成商品,把共鸣变成工具。”老槐放下锉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乐谱,“这是上周送来的订单,要求作曲家根据客户情绪数据定制‘治愈旋律’,按分钟收费。你觉得这还是音乐吗?”
      沈知珩没回答。他拿起乐谱翻了翻,全是冰冷的参数标注:焦虑指数0.7,悲伤阈值85%,建议使用大调分解和弦……他合上乐谱,放回桌上:“我还没答应他。”
      “你会去见他。”老槐太了解他,“不然你不会特意来修琴。”
      沈知珩没否认。他脱掉外套,卷起袖子:“我帮你修。”
      老槐没拦他。两人沉默着工作,一个调弦,一个校准击弦机。天色渐暗,店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照着木屑和铜零件散落的工作台。快七点时,周叙白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盒外卖。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啃木头。”他把盒子放在角落的矮桌上,“咖喱鸡配米饭,趁热。”
      老槐洗手去吃饭,沈知珩继续拧螺丝。周叙白凑过来,压低声音:“真要去见林砚?”
      “嗯。”
      “地址给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怕我坏你好事?”周叙白撇嘴,“放心,我就在楼下咖啡厅坐着,万一他动手,我报警。”
      沈知珩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不会动手。”
      “那可说不准。”周叙白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你看这个。”
      照片是偷拍的,角度很刁钻,林砚站在会议室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戒指。沈知珩的视线在戒指上停留了两秒,移开:“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周叙白收起手机,“苏蔓帮他挑的,说是董事会要求的形象管理。你知道那女人一直想——”
      “我知道。”沈知珩打断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几点了?”
      周叙白看了眼表:“七点半。”
      沈知珩起身,套上外套:“我走了。”
      “喂!”周叙白追到门口,“真不要我陪?”
      “不用。”沈知珩拉开门,夜风灌进来,带着雨后潮湿的气息,“我自己去。”
      高档餐厅在市中心,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沈知珩站在门口,服务生上下打量他沾着木屑的旧风衣,犹豫着要不要拦。林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他进来。”
      沈知珩走进包厢。林砚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杯威士忌,没动。桌上没菜,只有两份菜单。他示意沈知珩坐对面,等对方落座才开口:“手好了?”
      “没好。”
      “那别点了。”林砚合上菜单,“喝什么?”
      “水。”
      林砚招手叫服务生,要了一杯温水。等水送来,他推到沈知珩面前:“谈正事。”
      沈知珩没碰杯子:“你说。”
      “星曜想签你。”林砚开门见山,“独家合约,五年,报酬是市场价三倍。你需要做的,是在指定场合演奏,配合我们的心理干预项目。”
      “心理干预?”
      “用音乐调节目标对象的情绪状态。”林砚语气平淡,“比如让焦虑的客户放松,让犹豫的投资者果断。具体曲目我们会提供数据支持。”
      沈知珩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呢?”
      “没有然后。”林砚看着他,“这是纯粹的商业合作。”
      “你不信我能影响情绪。”沈知珩放下杯子,“否则不会用‘数据支持’这种词。”
      林砚没反驳。他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证明给我看。”
      沈知珩站起来,走到包厢角落的三角钢琴前。掀开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停顿片刻,按下第一个音。不是星曜提供的曲目,也不是任何经典作品,是他昨晚补全的那首未完成曲子。
      旋律流淌出来,缓慢、温柔,带着试探般的起伏。林砚起初面无表情,听到第三小节时,手指无意识收紧,指节泛白。当旋律转到高潮部分,他突然抬手,按住胸口。
      沈知珩没停。他盯着林砚的眼睛,手下音符越来越密,像雨点敲打窗棂。林砚的呼吸开始不稳,额角渗出细汗,却始终没叫停。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他才松开手,低声说:“够了。”
      沈知珩合上琴盖,走回座位:“现在信了?”
      林砚没回答。他盯着桌面,过了很久才说:“为什么选这首曲子?”
      “因为只有这首,能让你听出区别。”沈知珩直视他,“别人听是普通旋律,你听的是心跳。”
      林砚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沈知珩毫不退缩,继续说:“五年前你走的时候,心跳是这个频率。刚才也是。林砚,你根本没放下。”
      空气凝固了。林砚的拳头在桌下攥紧,又慢慢松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声音沙哑:“明天来公司签合同。”
      “我不签。”沈知珩站起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走。”
      林砚冷笑:“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沈知珩走向门口,在握住门把时停住,“还有,摘掉那枚戒指。它不适合你。”
      门关上,包厢里只剩林砚一人。他坐在原地,许久没动。服务生进来收拾杯子,小心翼翼问:“先生,需要续杯吗?”
      林砚摇头。等服务生退出去,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点开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是偷拍的——沈知珩在巷口弹琴,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手指按在染血的琴键上,侧脸线条倔强如初。
      林砚放大照片,指尖摩挲屏幕,轻声说:“我没放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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