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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黑胶里的遗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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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珩出院那天,林砚没来接他。周叙白蹲在医院门口啃包子,见他拎着单薄行李出来,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拍了拍手:“林总被董事会绊住了,苏蔓发难,说你签合同是违规操作。”
沈知珩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喂,你真不关心他?”周叙白追上来,“他昨晚熬通宵改方案,今早西装都没换就去开会,就为保你那个‘音乐顾问’的头衔合法化。”
沈知珩脚步没停:“他不需要我关心。”
“放屁。”周叙白一把拽住他胳膊,“你俩一个比一个嘴硬。林砚为什么拦着你不让你弹琴?怕你死在病床上!你为什么躲他五年?怕他被你拖累!现在倒好,一个拼命往回拉,一个死活不肯伸手。”
沈知珩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周叙白在后面喊:“老槐让我转告你——别再一个人扛。情绪织网不是这么用的,你当自己是充电宝?”
沈知珩没回头,也没应声。
他回到租住的老房子,推开门,屋里空荡荡的。钢琴盖上积了一层灰,他没擦,直接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没按下去。
手机响了,是林砚。
“在家?”声音很稳,听不出疲惫。
“嗯。”
“别碰琴。”林砚说,“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沈知珩没答应,也没拒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砚换了语气:“晚上我过去,带点吃的。”
“不用。”
“我带黑胶。”林砚说,“你收藏室漏了一张,我替你收着。”
沈知珩手指一颤,差点按下去。他猛地合上琴盖,站起身:“别来。”
电话挂断了。
林砚还是来了。傍晚时分,敲门声响起。沈知珩没开门,隔着门板说:“走。”
“开门。”林砚声音不高,但不容拒绝,“我站这儿,邻居会报警。”
沈知珩拉开门,林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纸袋,另一只手拿着一张黑胶唱片。封面泛黄,边角磨损,是五年前沈知珩亲手封存的作品——《未完成的告别》。
“还给我。”沈知珩伸手去拿。
林砚没给,侧身挤进门,反手关上门。他把纸袋放在桌上,抽出唱片,走向角落的唱机。“你当年录完就锁进保险柜,钥匙扔了。我撬开的。”
沈知珩脸色变了:“谁让你动它?”
“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告别什么。”林砚把唱片放上转盘,针尖落下,前奏缓缓流出。旋律熟悉,是沈知珩巅峰时期的风格,温柔中带着决绝。
副歌部分响起时,沈知珩冲过去要关机。林砚拦住他,两人争执间撞到唱机,唱片滑落,在地上摔成几片。针尖卡在沟槽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这噪音中,一段录音突然插了进来——
“如果手术失败……别等我。”
声音沙哑,是沈知珩自己的。
林砚僵在原地,手还抓着沈知珩的手腕。沈知珩也停住了,盯着地上碎裂的唱片,一动不动。
录音还在继续,断断续续:“……成功率不到三成……我不想你看着我死……更不想你为了救我,放弃继承权……林砚,你该有更好的人生……”
林砚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发抖:“这是……什么时候录的?”
“手术前一天。”沈知珩蹲下身,捡起一片唱片碎片,“医生说风险太高,我录下来,万一我下不了手术台,至少你能听见原因。”
“你骗我。”林砚声音冷下来,“你说你厌倦了,说感情是负担,说你要追求自由——全是假的?”
“是真的。”沈知珩抬头看他,“我说厌倦,是因为不想你因为我痛苦;我说负担,是怕你为了我对抗家族;我说自由,是希望你能放手。”
林砚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丝:“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因为我知道你会选我。”沈知珩站起来,手里攥着碎片,“而我不配。”
林砚抓住他衣领,把他按在墙上:“五年,我找了你五年。每找到一个街头艺人,我都以为是你。每次听到钢琴声,我都停下来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知道。”沈知珩没挣扎,“所以我躲着你。”
“现在呢?”林砚逼近他,“现在你还要躲吗?”
沈知珩沉默片刻,轻声说:“手术成功了,但我废了。右手神经损伤,再也弹不了高难度曲子。我不想你看到我残缺的样子。”
林砚松开手,低头看他右手——虎口处有旧疤,指节变形,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所以你就去街头卖艺?”林砚声音低沉,“用那种破琴,弹给路人听?”
“我能感知情绪。”沈知珩说,“弹简单的曲子,也能让人平静。这就够了。”
林砚转身走向门口,拿起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签了。”
沈知珩没接:“又是什么合同?”
“巡演计划。”林砚说,“国际音乐节,主舞台,独奏专场。曲目你定,时间你挑。”
“我不行。”
“我说你行。”林砚把笔塞进他手里,“右手不行,就用左手。两只手不行,就用脚踩踏板。你当年能靠一首曲子拿下金奖,现在就能靠半首曲子征服全场。”
沈知珩摇头:“观众要的是完美演奏,不是残次品。”
“观众要的是感动。”林砚盯着他,“而你能给。”
沈知珩没动。林砚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张纸——是当年那份被撕毁的乐谱,边角用胶带粘好了。
“你扔进垃圾桶的,我捡回来了。”林砚说,“上面有你的批注:‘给林砚,如果他还愿意听。’”
沈知珩接过乐谱,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
林砚转身开门:“明天十点,排练厅见。不来,我就天天堵你门口。”
门关上了。
沈知珩站在原地,低头看乐谱,又看看地上碎裂的唱片。他蹲下身,把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拼在桌上。裂痕贯穿整个唱片,但图案还能辨认——是一双手,交握的姿势。
他拿起笔,在乐谱空白处写下新标题:《重逢》。
窗外天色渐暗,楼下传来孩童嬉闹声。沈知珩走到窗边,没拉窗帘。对面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星星落在人间。
他回到钢琴前,掀开琴盖,左手轻轻按下第一个音符。
旋律很慢,很轻,但每一个音都清晰。没有技巧炫耀,只有纯粹的情感流淌。弹到中途,他停下来,在乐谱上加了一行小字:“这一次,我不逃了。”
楼下,林砚站在路灯下,没走。他抬头看着沈知珩窗口透出的光,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周叙白,视频准备发布。标题改成——《重逢的序曲》。”
挂断电话,他抬头继续看那扇窗,直到旋律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