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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瑞士 ...


  •   2022年4月底,金泰在横店的剧组里画布景,每天工作12小时。

      他住在8人间的宿舍,上下铺,鼾声如雷。

      但他睡不着,因为只要闭眼,就会想起导演那句“他喜欢你”。

      那句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

      金泰把撕掉的账本又粘好了。

      用胶水,一页一页,粘得很仔细。

      粘好后,他在正面写下:“2022年4月25日,重新开始。”

      翻到背面,他写:“郑西,0收入(拉萨)”。

      “金泰,300元/日(横店)”。

      然后擦掉,改成:“今日收入300元,支出:想他。”

      铅笔印留在了纸上。

      五月,剧组转场到山区,信号很差。金泰的手机经常收不到消息。

      但每次开机,都会跳出郑西的短信。

      “今天画了什么?”

      “吃了没?”

      “我妈好多了。”

      金泰一条一条回,回得很慢。

      “画了山。”

      “吃了。”

      “那就好。”

      郑西的回复也很慢,有时候隔天才回。

      但金泰的短信,他每条都回。

      5月10日,金泰在片场搬道具,手腕旧伤复发。他去医院,医生给开了药。

      他拍给郑西看:“手腕疼。”

      郑西回:“别搬了。”

      “不搬没钱。”

      “那就少搬。”

      金泰没再回,只是把药钱记在账本:“支出:药费78元。”

      他把郑西的关心也记上:“收入:关心一次。”

      然后又擦掉。

      因为关心,不是收入。

      5月15日,金泰在山区遇见蓝月亮。不是天上的月亮,是个女孩,剧组的美术助理。她扎着马尾,爱笑,也爱画画。

      她看金泰的草图,说:“你画的人,总像一个人。”

      金泰没说话,只是撕掉那张草图。

      蓝月亮没介意,递给他一瓶水。“累了就歇会。”她说,“钱是挣不完的。”

      金泰接过水,想起郑西也说过这话。但他没歇,因为不能歇。

      5月20日,金泰收到母亲的电话。家里没事了,父亲的腿在康复。但母亲的语气很怪。

      “金泰,你在外面,有没有交女朋友?”

      金泰说没有。

      母亲沉默很久,说:“那就好。”

      “别学你爸,欠一屁股债。”

      “也别学别人,欠感情的债。”

      金泰挂了电话,在账本背面写:“欠母亲的:一个交代。”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擦掉,改成:“欠自己的:一个答案。”

      答案是什么,他没写。

      5月25日,金泰在山区画夜空。蓝月亮坐在他旁边,也画。

      “你为什么总画月亮?”她问。

      “因为有人有月亮纹身。”金泰说出口,才觉失言。

      “谁啊?”

      “室友。”金泰说,“普通室友。”

      蓝月亮笑了,“普通室友,你会画他几十遍?”

      金泰没再说话,只是收起画板。他回到宿舍,在账本背面写:“蓝月亮:知道太多。”

      他立刻擦掉,改成:“蓝月亮:知道不少。”

      铅笔印记还在,像擦不掉的秘密。

      6月1日,金泰收到郑西的长信。不是短信,是手写的信,拍的照片。

      信里说:“我妈走了。”

      金泰的手抖了,手机掉在地上。他捡起来,继续看。

      “昨天走的,很安详。”

      “她让我谢谢你,寄来的藏香。”

      “她说,你是个好孩子。”

      金泰没回信,只是订了去拉萨的票。他想见郑西,想送送他母亲。

      但票还没付款,郑西发来消息:“别来。”

      “为什么?”

      “这里的事,你帮不上。”

      金泰把票退了。在账本背面写:“欠郑西:一次告别。”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擦掉,改成:“欠郑西:一个拥抱。”

      但他知道,这个拥抱,还不上了。

      因为郑西说:“我妈让我照顾你。”

      “我说,你是我的室友。”

      “她说,室友,也是兄弟。”

      “兄弟的债,要还。”

      “但不是用拥抱。”

      金泰没懂,但也没问。他只是把信打印出来,贴在账本里。信纸很薄,像怕惊动什么。

      6月10日,金泰的小说《偷心的人》开始连载。他在剧组宿舍里写,每天写三千字。写的是一个少年,爱上自己的室友。室友是直男,有未婚妻,还有月亮纹身。

      评论区有人问:“这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金泰回:“不是,是编的。”

      他写了三十章,郑西一章没落下。每章下面,都有他的评论。

      “第7章的月亮,画错了。”

      “第15章的拥抱,太突然。”

      “第23章的分别,没道理。”

      金泰一条一条回:“月亮没错。”“拥抱不突然。”“分别有道理。”

      郑西没再评论,只是发来私信:“写得不错,但别把自己写进去。”

      金泰没回,只是继续写。写主角在雨夜遇见室友。室友递伞,室友教打游戏。室友帮他改合同,室友借他五万。

      写到最后,主角说:“我喜欢你。”

      室友说:“我是直男。”

      金泰写到这里,停笔了。他没写下去,因为写不下去。

      6月15日,蓝月亮看金泰的小说。“你写得真好。”她说,“但太苦了。”

      金泰说,“生活不就是这样。”

      “不是。”蓝月亮说,“生活可以不那么苦。”她递过来一张票,“我明天去瑞士,旅拍。缺个助手,你来吗?工资不高,但包吃住。”

      金泰没接票,只是说,“我有债。”

      “什么债?”

      “十五万。”

      “还了吗?”

      “没。”

      “那就去挣钱。”蓝月亮把票塞他手里,“钱还清了,债就清了。”

      金泰攥着票,看了很久。他想起郑西说的“投资你”。想起父亲说的“离开我儿子”。想起蓝月亮说的“钱还清了,债就清了”。

      他最终收了票,在账本正面写:“收入:0(未来可能)”“支出:去瑞士的机票(蓝月亮赞助)”。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擦掉,改成:“欠蓝月亮:一张机票。”

      铅笔印记还在,像擦不掉的决心。

      6月20日,金泰办好签证,准备启程。他打开手机,想给郑西发消息。但对话框里,最后一句是郑西说的:“别来。”

      金泰删掉打好的字,只发了一句:“我出国了。”

      郑西秒回:“去哪?”

      “瑞士。”

      “多久?”

      “半年。”

      “钱还清了?”

      “没有。”

      “为什么去?”

      “为了还清。”

      郑西没再回。金泰盯着屏幕,等了整晚。但郑西的消息,再也没来。

      第二天早上,金泰登机前,收到郑西的转账。三千块,备注:路费。

      金泰没收,直接退回。郑西再发,金泰再退。

      第三次,郑西发来语音:“收着,不然我拉黑你。”

      金泰收了。在账本正面写下:“欠郑西:路费3000元。”翻到背面,他写:“欠郑西:拉黑威胁一次。”

      他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把账本塞进背包,登上飞机。

      飞机起飞时,金泰想起郑西说过的话:“你的怪兽,我帮你打。”

      现在,怪兽还在。但帮他打怪兽的人,在拉萨。而他,要去瑞士。

      金泰在飞机舷窗上哈气,用手指画月亮。画完擦掉,再画。空姐走过,提醒他系安全带。

      金泰照做,手放在安全带上。安全带的金属扣很凉,像郑西给的卡。也像郑西说的话:“收着,不然我拉黑你。”

      金泰闭上眼,在账本背面写:“2022年6月20日,飞往瑞士。”“欠郑西:三千元,一场酒,一个拥抱,一次拉黑威胁。”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用橡皮,一个字一个字擦掉。

      但铅笔印记还在,像擦不掉的,别的。

      飞机穿过云层,金泰看着窗外。窗外是云海,云海里没有郑西。

      但金泰觉得,郑西就在云海里。像在拉萨的天空下。也像在314宿舍的月光里。

      金泰拿出笔,在餐巾纸背面写:“郑西,等我回来。”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把餐巾纸塞进座椅口袋。空姐收垃圾时,会把它收走。带到瑞士,或者带回中国。带到哪里,金泰不在乎。

      因为那句话,不是说给郑西听的。是说给他自己。说给心里那本烧不掉的账本。那本上,写满了郑西。也写满了,擦不掉的,别的。

      飞机降落时,金泰收到郑西的短信。短信只有三个字:“到了吗?”

      金泰回:“到了。”

      郑西没再回。金泰盯着屏幕,等了半小时。但郑西的消息,再也没来。

      金泰走出机场,蓝月亮在等他。

      “欢迎来瑞士。”她说,“这里很美。”

      金泰回头,看了眼天空。天空很蓝,没有云。像郑西说的拉萨。也像314宿舍的墙。

      金泰在账本正面写下:“2022年6月20日,抵达瑞士。”翻到背面,他写:“郑西,0收入(拉萨)。”“金泰,0收入(瑞士)。”

      他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擦掉,改成:“郑西,0收入(但还在)。”“金泰,0收入(但想他)。”

      铅笔印记还在,像擦不掉的,别的。

      蓝月亮问他:“你在写什么?”

      金泰说:“记账。”

      “什么账?”

      “人情账。”

      “算清了吗?”

      “没有。”

      “那就算不清了。”蓝月亮说,“算不清的账,就别算了。”

      金泰没说话,只是把账本合上。他看着瑞士的山,山上有雪。雪很白,白得像郑西的脸。也像郑西说的,“室友,也是兄弟。”

      金泰在账本背面写下最后一行字:“2022年,在瑞士,想他。”

      然后他合上账本,塞进背包。对蓝月亮说:“走吧,去工作。”

      蓝月亮问:“不记了?”

      “不记了。”金泰说,“记了也还不起。”

      “那就别还。”蓝月亮说,“有些债,不用还。”

      金泰没接话,只是跟着她走。

      但他知道,有些债,必须还。比如那十五万。比如那场酒。比如那个拥抱。比如那句“室友,也是兄弟”。比如,他欠郑西的,整个大学。

      金泰在瑞士的第一晚,没睡着。他睁着眼,数天花板上的木纹。一道,两道,三道。数到第七道时,天亮了。

      他爬起来,在账本背面写:“郑西,晚安。”

      然后擦掉,改成:“郑西,早安。”

      铅笔印记还在,像擦不掉的,时差。

      金泰没再写,因为写不下了。因为账本背面,已经满了。每一行都是“郑西”,每一行都是“债”。每一行,都是擦不掉的,别的。

      金泰把账本烧了,在瑞士的壁炉里。火苗窜起来,纸页变黑。

      他看着账本化成灰,突然觉得冷了。因为还不起的债,烧掉了。但心里的冷,烧不掉。

      金泰回到房间,手机收到一条短信。陌生号码,只有三个字:“还了吗?”

      金泰没回,只是把号码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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