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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怪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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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在食堂啃包子时,收到了书画社发来的清单。
马利牌水彩颜料,四十八色,一百二十八块。狼毫勾线笔,六支装,五十九块。
金泰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喉咙发苦。他打开手机银行,余额显示两千三百块。这是母亲做针线手工辛辛苦苦攒下的生活费。
“金泰。”
郑西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帮个忙。”他往嘴里塞了个煎蛋,“那个检查,我一个字没动。”
金泰愣住。
“三千字,今天交。”郑西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你文笔好,帮我润色。”
金泰低下头,“我不会撒谎。”
“那就写实。”郑西把U盘推过来,“我写大纲,你填充。”
金泰没接,只是问,“学生会查得严。”
郑西嗯了一声,“所以是求你。”他说“求”字时,眼睛没离开金泰的脸。
金泰最终接过了U盘。U盘里只有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夜间使用滑板的深刻检讨》。正文只有三行字:“我错了。下次还犯。请王叔保重身体。”
金泰揉了揉眉心,打开电脑。他花了两个小时,把三百字的大纲扩成三千字,写了“雨天地滑易摔伤”“滑板噪音扰民”“深刻认识到错误根源”。
下午四点,郑西从训练场回来。他借过检查,扫了一眼,“字写得真好看。”
金泰的字是跟着村里老先生练的,有魏碑风骨。
郑西把检讨塞进背包,顺手扔过来一个信封,“劳务费。”
金泰打开,里面有三百块,“太多了。”他推回去。
“不多,我直播一晚上就挣回来了。”郑西爬上上铺,戴上耳机。金泰捏着那三百块,手心发烫。他知道郑西在撒谎,直播打赏没那么容易。
晚上六点,金泰去书画社报到。社长叫林晚,美术系大三,长发,戴副圆框眼镜。她指着墙角一堆海报,“这些都是要重画的,之前的风格太旧。”
金泰看了眼,是社团招新的旧版海报,配色俗气,字体幼稚。“用什么画?”
“材料在柜子里,自己拿。”林晚递给他钥匙。
金泰打开柜子,愣住了。里面全是进口颜料,荷尔拜因,温莎牛顿。
金泰没碰那些颜料,从自己的破书包里掏出晨光水彩笔。他坐在地上,开始画草图。
十点多,郑西发来消息:“在哪?”
“书画社。”
金泰拍了一张海报半成品发过去。两分钟后,郑西出现在门口。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走,吃夜宵。”
金泰摇头,“画完。”
郑西没走,坐在他旁边看。他看着金泰用廉价笔画出精致的线条,“你这双手,不该用这种东西。”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盒颜料——正是金泰白天在超市看了很久的那盒马利牌。
金泰僵住,“你……”
“王浩买的,他不用,我捡来了。”郑西把颜料塞进他书包,“别多想。”
金泰低下头,鼻尖发酸。他知道郑西在圆谎,王浩学的是机械,从不画画。
两人并肩走回宿舍,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郑西的影子偶尔会叠在金泰的影子上,金泰会刻意放慢脚步,让这种重叠持续得久一点。
回到宿舍,王浩和李原都睡了。郑西爬上床,又摘了耳机,“金泰。”
“嗯?”
“你家是不是缺钱?”
金泰心脏骤停。他以为隐藏得很好。
“我看见你的贷款单了。”郑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夜色,“掉在地上,我帮你捡起来了。”
金泰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被子。
“我有个比赛。”郑西翻了个身,床板吱呀响,“地下电竞,奖金五万。下周,在上海。”
金泰终于开口,“学校不让。”
“所以是地下。”郑西笑了,“赢了,够你半年生活费。输了,会被开除。”
金泰坐起来,盯着黑暗中的上铺。
“不会输。”郑西说得笃定,“我需要个后勤,帮我订票,订酒店。你欠我一个人情,下次写检查的人情。”
金泰明白了,这是交易,也是共犯的开始。他沉默了很久,说,“好。”
郑西没再说话,只是敲了敲床板。那节奏很轻,三下,像暗号。
周五下午,晚风格外地凉。金泰翘课去了火车站。他用郑西给的三百块,买了两张硬座票——上海,红浪漫网咖,地下电竞联赛。
他没告诉郑西,自己也查了比赛规则,输了,要赔违约金两万。
金泰把购票信息发给郑西,附上一句话:“输了,我帮你还。”
郑西回了个笑脸:“那就别输。”
晚上,郑西又去训练了。金泰在宿舍画海报,手机突然响了,是林晚,“金泰,你交的稿子被刷了。”
金泰愣住,“为什么?”
“风格太旧,社长说要新锐。”
金泰听懂了,这是要他用进口颜料。他看着书包里那盒马利牌,咬了咬牙,“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打开淘宝,搜索荷尔拜因。最便宜的二十四色,四百六十块。金泰的余额瞬间少了一半。
他下单时,手在抖。这不是投资,是赌博——赌自己的画能卖钱,赌郑西的比赛能赢。
三天后,颜料到了。金泰拆开包裹时,郑西正好回来。他瞥了一眼,没说话。
晚上,金泰用新颜料画了一幅赛博朋克风格的招新海报。社长很满意,当场给了他五百块稿费。金泰攥着钱,第一时间转给郑西,“分红。”
“你很懂分红嘛。”郑西没收,反而发来一个地址,“红浪漫网咖,老板是我哥们。你提前去踩个点。”
金泰看着那个地址,手心出汗。他明白,自己正被拉进一个更深的漩涡——不是债务的漩涡,是郑西的漩涡。
周末,金泰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网咖。在一条破落巷子里,二楼,招牌是霓虹灯做的“RED ROMANCE”。他推开玻璃门,烟雾缭绕。老板是个光头,叫阿彪,“郑西介绍来的?”
金泰点头。
“他比赛那天,你负责后勤。”阿彪递给他一张清单,“红牛,泡面,创可贴,还有——”他压低声音,“止泻药。打比赛,紧张容易拉肚子。”
金泰接过清单,一一记下。他走的时候,阿彪又说,“郑西小子,难得带人来。你小子,别拖他后腿。”
金泰没回头,只是攥紧了那张纸。他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郑西在宿舍等他,桌上摆着一桶泡面,“吃了没?”
金泰摇头。
“泡面,双人份。”郑西把叉子掰开,一人一半。
金泰坐在他对面,两人头碰着头吃面。热气熏得眼睛发酸。郑西突然说,“我爸断我生活费了。”
金泰筷子一顿。
“因为我打电竞。”郑西说得轻描淡写。
“没事,我养你。”金泰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
郑西笑了,笑得肩膀发抖,“行啊,金老板。”他伸手揉了揉金泰的头发。
金泰僵住,动也不敢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雨夜里的那把伞,被郑西握在手里,撑开了,就再也收不回了。
晚上熄灯后,金泰在上铺写日记:“2021年9月18日,多云。我说我养他。”
对面传来郑西的声音,“金泰。”
“嗯。”
“没什么。”郑西翻了个身,“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