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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4宿舍的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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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不大,两张上下铺靠墙摆着,金泰睡下铺,床头支着小书桌,刚好够摊开画纸和颜料。
郑西睡对面上铺,直播架架在书桌前,镜头刚好避开杂乱的角落,成了两人各自安稳的小天地。
晚上八点,郑西准时开播。键盘敲击声混着他清朗的嗓音,在不大的宿舍里漫开,成了金泰画画时最熟悉的背景音。
金泰伏在床头书桌前,背对着门口,虽没刻意回避,却也借着书架挡了些身影。
宿舍空间本就狭小,隔音更是差得可怜,郑西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粉丝弹幕滚动时,手机传来的轻微震动声,也能清晰入耳。
粉丝们在弹幕里起哄,问:“西哥新室友帅不帅?偷偷透露下呗!”
郑西对着镜头笑,语气带着点无奈又藏着些说不清的熟稔:“帅,眉眼还清隽得很,但性子倔得像头拧不过来的驴,说一不二。”
笔尖骤然一顿,浓黑的墨点突兀地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痕迹。
金泰盯着那点墨渍愣了愣,画纸上是郑西的侧脸,还是初见时在烟雾缭绕的网咖里,下颌线利落,手腕上的月亮纹身若隐若现。
正想顺着纹身的线条往下勾勒,头顶传来郑西的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几分笃定:“他不一样。”
弹幕瞬间炸了,密密麻麻的追问刷屏。
“有没有可能他是外星人?”
“西哥快攻!!!”
金泰放下画笔,指尖摩挲着画纸上的墨点,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他往后靠在床板上,仰头望着上铺的床板,黑暗中睁着眼发呆。
他想,自己有什么不一样?是父亲留下那张写满数字的欠条,压得人喘不过气;还是母亲缝补衣服时,袖口那七十二个密密麻麻的针脚,藏着生活的窘迫。
又或者,是雨天里郑西递过来的那把伞,清晨煎得焦黑却依旧递到他手里的蛋,还有那句半开玩笑说出口的“我养你”,这些细碎的温柔,反倒成了让他不敢触碰的软肋。
深夜两点,直播结束的提示音传来,上铺的动静渐渐平息。金泰静静等着,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头顶的床板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三下,不重却清晰。
这是他们私下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我下播了,结束了”。
他抬手,指尖在上方的床板上敲了两下,轻而脆,是回应“我知道了”。
他们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空间,各自躺在黑暗里,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像隔着遥遥无期的宇宙。沉默着,却又在沉默中知晓对方的存在。
郑西的呼吸声很轻,均匀地从上铺传下来,金泰却听得真切。偶尔金泰翻身时床板发出细微的声响,头顶很快就会传来两下轻敲,是郑西在询问“没事吧”。
这种不用见面、不用多说的不对等交流,慢慢成了他们宿舍生活里最默契的常态。
金泰画累了,常常伏在书桌前就睡着了,每次醒来,身上都披着一件带着郑西身上淡淡皂角味的外套。那是郑西从上铺轻轻递下来,又俯身替他盖好的。
郑西直播到深夜,累得直接靠在上铺的床头小憩,金泰也会轻手轻脚地爬上梯子,把折叠毯悄悄盖在他身上。动作放得极慢,生怕惊醒了他。
周五那天,书画社的活儿突然堆成了山,林晚找到金泰,让他赶十张校园文化节的邀请函,要求精致又有氛围感,时间还紧迫。
金泰没推脱,连着熬了两个通宵,眼底布满红血丝,眼底的青黑重得遮不住,握笔的手都有些发颤。
郑西看在眼里,实在不忍心,直播结束后从上铺爬下来,径直走到金泰的书桌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画笔,语气不容置喙:“别熬了,剩下的我来。”
金泰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郑西握着画笔在纸上涂鸦,指尖灵活得不像平时连笔都很少碰的人。
没过多久,一个踩着滑板的少年跃然纸上,少年脚下踩着一轮弯弯的月亮。
线条张扬又带着点随性的肆意,和金泰细腻温婉的风格截然不同。
林晚来314宿舍取邀请函时,看到那张滑板少年的画,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点不满:“风格不太统一,看着有点突兀。”
金泰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把郑西挡在身后,抬眼看向林晚,语气坚定:“这是我室友,知道我赶时间特意过来帮忙的,没要一分钱,能画完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晚盯着郑西看了很久,眼神里带着点探究,最终还是没再追究,接过邀请函转身走了。
晚上,金泰坐在书桌前算账,一笔一笔核对清楚后,眼底泛起淡淡的光亮。这周画画加上兼职的收入,一共三千五百块。
再加上之前郑西塞给他那张卡里剩下的余额,刚好够还父亲两个月的债。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觉得,灰暗的生活里透进了一束光,有了实实在在的盼头。可这份盼头来得太快,去得也猝不及防。
周六下午,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宿舍的宁静,是郑西的母亲从拉萨打来的电话。
金泰伏在书桌上假装画画,却清晰地听见郑西接起电话后,用他听不懂的藏语和电话那头争吵起来。
语言不通,可郑西语气里的激烈、隐忍和无奈,在狭小的宿舍里回荡。
每一句都沉甸甸的,压得人心里发闷。
没过多久,电话被猛地挂断,紧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是玻璃杯砸在地上的声音。
金泰心里一紧,立刻站起身,就看见郑西蹲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里,脊背微微佝偻着,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颓丧。
“怎么了?”金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生怕触碰到他的情绪。
郑西慢慢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眼底布满血丝,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没事。”
顿了顿,他才低声补充道:“我妈要我这学期回去订婚。”
金泰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身去阳台拿来扫帚和簸箕。他蹲下身,和郑西一起蹲在满地碎片里,一点点捡着那些尖锐的玻璃碴。
“别捡了。”郑西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玻璃太尖,会受伤的。”
金泰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看着他。郑西的眼睛里,除了红血丝,还有化不开的疲惫和迷茫,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褪去了平时的爽朗模样。
“郑西。”金泰轻轻叫了他的名字,语气里带着点试探,“要开心。”
郑西避开他的目光,盯着满地碎片沉默着,始终没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沙哑:“金泰,我想抽烟。”
“你从不抽烟的。”金泰皱起眉,清晰地记得郑西最讨厌烟味,平时连宿舍楼下有人抽烟都会下意识绕开。
“现在想了。”郑西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阳台。
金泰没多想,立刻跟了上去。阳台很小,只能勉强站下两个人,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郑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指尖有些发颤地抽出一根点燃。
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都咳得泛红。
金泰看着心疼,伸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烟,毫不犹豫地掐灭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语气带着点强硬,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那语气,软乎乎的,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
郑西猛地转过身,没等金泰反应过来,就伸手抱住了他,头深深埋在他的肩窝,手臂用力地环着他的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金泰,我累。”他的声音闷闷地埋在衣服里,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和疲惫,轻轻颤抖着。
金泰的身体瞬间僵住,手臂悬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轻轻环住郑西的后背,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
宿舍的灯光昏黄,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金泰忽然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共犯”的终极意义。
不是一起去闯祸、一起犯错,而是在彼此撑不下去的时候,能卸下所有防备,相互依偎着,一起取暖。
郑西抱了很久很久,久到金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跳,感受到他压抑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松开手时,他的眼睛更红了,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金泰,我直播的收入断了。”郑西低着头,声音低沉,“我妈把我的卡停了,说不回去帮家里,就再也不给我打钱了。”
金泰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我养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是在郑西开玩笑说养他的时候,随口回怼的玩笑话。而这一次,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认真,是郑重的承诺。
郑西猛地抬起头,看着金泰认真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眼底藏着化不开的酸涩:“金老板,那我求包养了。”
他说着,伸出手,掌心朝上,语气带着点自嘲,又藏着些期待。
金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一软,抬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掌心,语气带着点嗔怪:“先欠着,等以后你缓过来了,再还我。”
晚上,金泰坐在书桌前继续赶剩下的画稿,郑西没有爬回上铺,只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偶尔看到金泰画错线条,就默默递过橡皮,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
可就是这样安静的陪伴,让整个宿舍都变得格外安稳。
金泰画得专注,笔尖在画纸上轻轻游走,勾勒着熟悉的轮廓。郑西看得也专注,目光落在金泰认真的侧脸,落在他握着画笔的指尖,眼底的情绪渐渐柔和下来,不再有之前的烦躁和迷茫。
画纸上,郑西手腕上的月亮纹身越来越清晰,线条渐渐变得柔和。金泰自己都没发觉,他笔下的月亮,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清冷,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温度。
“金泰,我们去西藏吧。”郑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憧憬,打破了宿舍里的宁静。
金泰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侧过头看他:“什么时候?”
“假期就可以。”郑西看着他,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语气认真,“去玛旁雍错,那里的夜晚能看到最干净的蓝月亮,比任何地方的都好看。”
金泰听过玛旁雍错的名字,那是藏地的圣湖,传说能洗净人一生的罪孽,纯净又神圣。
他看着郑西眼底的憧憬,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疑问,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罪孽想要洗净。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有些事,郑西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好。”他轻轻点头,语气坚定,“我陪你去。”
郑西看着他毫不犹豫答应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很轻,很干净,是发自内心的欢喜。眼底的红血丝还在,却多了几分鲜活的光亮。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碰到金泰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传来,金泰的心顿了顿。
深夜,金泰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放下画笔时,指尖已经有些发麻。他看着画纸,上面是两轮月亮——一轮挂在深蓝色的夜空里,清冷皎洁;一轮落在郑西的手腕上,温柔温热。
郑西的侧脸转向夜空,眉眼柔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拿起笔,在画纸的角落签下自己的名字,写下日期,然后轻轻合上画本,动作轻得生怕惊扰了什么。
转头看去,郑西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脑袋微微靠在椅背上,呼吸绵长而均匀,眉宇间的疲惫消散了不少,睡得很安稳。
金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拿过一旁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又替他拢了拢毯子的边角,才转身躺回自己的下铺。
躺在床上,金泰却毫无睡意,耳边传来郑西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浅浅,像是一首温柔的摇篮曲,渐渐抚平了他心底的波澜。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还没问郑西,那天在雨里,他朝着自己跑来时,大声喊的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宿舍地板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光影。狭小的空间里很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漫过寂静的夜晚。
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朦胧而温柔,像月光一样,轻轻笼罩着整个314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