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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十万 ...


  •   2021年11月初,金泰攥着郑西给的卡,在宿舍里坐了整晚。

      卡是普通的储蓄卡,蓝色塑料边有些磨损。他查过余额,确实是五万整。

      郑西说密码是他生日,金泰没试,直接把卡锁进抽屉。

      这不是小数目,二十万的债,五万只是杯水车薪。

      ---

      早上六点,金泰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声音沙哑,说家属还在院子里坐着。

      “爸呢?”金泰问。

      “在医院,腿压坏了。”母亲说,“老板跑了,警察说经济纠纷,管不了。”

      金泰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机。

      “金泰,你爸说不要告诉你。”母亲带着哭腔,“但你总得知道。”

      ---

      挂断电话,金泰翻开账本。在父亲的名字下面,写下新数字:

      四万七千六,加每月四千,再加二十万。

      他盯着这个数字,看了很久。然后合上本子,爬下床。

      ---

      郑西在下铺睡觉,呼吸均匀。金泰站在床边,想叫醒他,又停住。

      他最终没开口,只是从床底拖出行李箱,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回家。

      “去哪?”郑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金泰回头,郑西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回家。”金泰说,“工地的事。”

      郑西下床,从衣柜里扯出件外套:“我陪你去。”

      金泰想拒绝,郑西已经穿好鞋:“别磨蹭,早班车七点。”

      ---

      两人赶到汽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县城的车票。车上人很少,金泰坐在靠窗位置。

      郑西坐他旁边,塞给他耳机:“听歌,别多想。”

      金泰戴上耳机,里面放的是游戏BGM。他闭上眼,假装睡觉。

      郑西也没说话,只是刷着手机。

      ---

      三个小时后,车到站。金泰领着郑西往家走,村里路很窄。

      到家门口,看见院子里坐着十几个人。有老有少,都在抽烟。

      母亲站在堂屋门口,看见金泰,眼泪掉下来:“金泰回来了。”

      院子里的人纷纷站起,围过来。

      “你是金家儿子?”一个中年男人问。

      “是。”金泰说。

      “二十万,什么时候给?”男人逼近一步。

      金泰没退,只是说:“我爸伤的怎么样?”

      “别扯这个。”男人不耐烦,“给钱。”

      ---

      郑西从后面走过来,站在金泰身边。

      “有话好好说。”他说,“动手动脚,我报警。”

      男人瞥他一眼:“你谁?”

      “他室友。”郑西说,“也是证人。”

      ---

      男人没再逼近,只是指着屋里:“老板跑了,你们得负责。”

      金泰没理他,径直走进屋。

      父亲躺在里屋床上,左腿吊着,裹着石膏。看见金泰,他别过脸去。

      “爸。”金泰叫了一声。

      “回来干啥。”父亲声音很冷,“不用你管。”

      ---

      金泰没接话,只是问:“工地合同呢?”

      父亲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塑料袋。金泰打开,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纸。甲方是空白,只有乙方是他爸的名字。

      “没盖章?”金泰问。

      “老板说要拿去盖章,就没回来。”父亲说,“这是诈骗。”

      ---

      金泰把合同收好,转身走出屋。院子里的人还围着,母亲被堵在角落。郑西站在她前面,像堵墙。

      金泰走过去,把母亲拉进屋。

      “钱会还。”他对院子里的人说,“但需要时间。”

      “多久?”中年男人问。

      “一个月。”金泰说,“二十万,一分不少。”

      ---

      人群开始议论,有人说一个月太长。

      郑西开口:“一个月,我担保。”他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

      金泰看他一眼,郑西面无表情。

      最终,人群散了。

      ---

      母亲关上门,眼泪又掉下来:“金泰,你上哪弄二十万?”

      金泰没回答,只是拿出手机。他翻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

      徐石温。

      上次林晚送来的画笔盒里夹着的名片。

      他盯着号码,看了很久。

      ---

      郑西在旁边说:“别打。”

      金泰抬头:“为什么?”

      “打了就还不清。”郑西说,“比二十万更贵。”

      金泰没拨号,只是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郑西沉默几秒:“我试试。”

      ---

      他说完,走到院子里,开始打电话。

      金泰站在窗前,看见他背影像在借钱。一个又一个电话,郑西说得很快。

      但金泰看见他手指在抖。

      ---

      半小时后,郑西回来。

      “五万,我卡里。”他说,“另外十五万,我问我爸要。”

      “你爸?”金泰记得郑西说父亲在西藏。

      “他刚回上海,有笔钱。”郑西说,“我借,我还。”

      ---

      金泰没说话,只是把抽屉里的卡拿出来。

      “这钱不能用。”他说,“用了,就还不清。”

      郑西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金泰,你以为这是什么?”

      “债务。”金泰说。

      “这不是债务。”郑西把卡塞回他手里,“这是投资。投资你。”

      ---

      金泰攥着卡,手心出汗。

      “我不值得。”他说。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郑西转身回屋,“别废话,拿钱办事。”

      ---

      晚上,金泰请村里长辈吃饭。郑西陪着他,一桌十二人,喝了三箱啤酒。

      金泰喝吐了,郑西扶他去厕所。

      “不能喝就别喝。”郑西说,“逞什么强。”

      金泰吐完,洗了把脸。

      “不喝,他们不信。”他说,“喝了,他们才觉得你有诚意。”

      ---

      郑西没再说话,只是递过来一瓶水。

      “漱漱口。”他说,“别让人看出来。”

      金泰照做,两人回到桌上。

      长辈们开始劝郑西喝酒。郑西来者不拒,喝得很猛。

      金泰想拦,郑西按住他手。

      “没事。”他说,“我酒量好。”

      ---

      散席时,郑西走路打晃。金泰扶着他回屋,郑西站不稳,靠在金泰肩上。

      “金泰。”他叫他的名字。

      “嗯?”

      “二十万,我帮你还。”他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去找徐石温。”

      ---

      金泰没问为什么,只是说:“好。”

      郑西笑了,笑得很难看。

      “那就说定了。”他说,“拉钩。”

      他伸出小指,像孩子。

      金泰勾住他的手,摇了摇。

      “拉钩。”

      ---

      两人站在院子里,月光很亮。

      郑西的手很冷,金泰的手也很冷。但他们勾在一起,就有了温度。

      金泰想,这大概就是兄弟——不是亲兄弟,是过命的兄弟。

      ---

      晚上,金泰在账本正面写:「欠郑西:酒桌十二人,三箱啤酒。」

      翻到背面,他写:「他的帮忙,过命。」

      他立刻擦掉,改成:「他的帮忙,要还。」

      但铅笔印记还在,纸面起毛。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窗外,天还没亮。

      但金泰觉得,有郑西在,天总会亮。

      ---

      回到学校后,金泰继续画画。他画得更拼命,每天只睡三小时。

      郑西继续直播,但时间变短了。他说要省钱,少交电费。

      ---

      十二月中旬,金泰凑够了二十万。

      他汇回家,母亲打电话来哭:“金泰,你哪来的钱?”

      金泰说:“借的。”

      “跟谁借的?”

      “室友。”

      母亲沉默很久,说:“好好对人家。”

      金泰说:“好。”

      ---

      挂了电话,他给郑西发消息:「钱还清了。」

      郑西回:「嗯。」

      金泰又说:「谢谢你。」

      郑西回:「谢什么,室友。」

      ---

      金泰盯着“室友”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翻开账本,在背面写下:「室友。」

      他盯着那两个字,直到铅笔芯断掉。

      断掉的铅笔芯,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

      像擦不掉的,别的。

      ---

      2022年元旦,学校放假。

      金泰没回家,留在宿舍画画。郑西也没回拉萨,陪着他。

      两人一起跨年,点了外卖火锅。

      郑西说:“新的一年,别再欠钱了。”

      金泰说:“好。”

      郑西又说:“也别再画成人像了。”

      金泰笑了:“你不是也看?”

      郑西没笑,只是说:“那是你画的,不一样。”

      金泰没懂,但也没问。

      ---

      他只是把账本拿出来,在正面写下:「2022年,不欠债。」

      翻到背面,他写:「2022年,不欠他。」

      然后立刻擦掉,改成:「2022年,不欠任何人。」

      但铅笔印记还在,纸面起毛。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

      窗外,新年的钟声响了。

      郑西在下铺说:“金泰,新年快乐。”

      金泰在上铺说:“郑西,新年快乐。”

      两人都没睡,但都装睡。

      墙很薄,薄得能听见心跳。

      但他们谁也没敲。

      只是躺着,等天亮。

      ---

      金泰的账本背面,最后一行字是铅笔写的:

      「2022年,我想还清。」

      还清什么,他没写。

      但纸面上的铅笔印,像擦不掉的——

      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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