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爱》慕扎西

8、画不出男女

　　2021年12月初，金泰还清了二十万，但新的债务开始了。

　　他欠郑西十五万，这是郑西从他父亲那里借来的。郑西没说利息，也没说期限。

　　他只是说：“有钱了再还，不急。”

　　但金泰急，他每天都记账。在账本上，郑西的名字下面，数字是十五万。

　　他不敢写利息，因为郑西没提。他也不敢写期限，因为郑西没说。

　　这十五万像一座山，压在他的账本上，也压在他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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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开始接更多的活。除了筑梦文化的游戏立绘，他还接了封面粉插。一张五百，一周能画五张。

　　但他画得慢，因为郑西晚上要直播。键盘声很吵，金泰必须戴耳机。

　　郑西知道后，买了副降噪耳机给他。

　　“赞助商送的。”郑西说，“我用不上。”

　　金泰戴上，世界安静了。他画得更快，每天能睡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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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西的直播时间却越来越短。从每天六小时，变成三小时。他说粉丝流失，没热情了。

　　金泰知道，他是想省电费。

　　十二月中旬，郑西的收入锐减。他建行卡里，余额只剩三千。

　　金泰看见短信提示，没问。只是把自己的稿费，多分五百给他。

　　郑西退回：“不用，我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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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没再发，只是在账本写：「欠郑西：五百元（被拒）」

　　他盯着“被拒”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擦掉，改成：「郑西拒收」。

　　但铅笔印还在，像擦不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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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过后，学校进入考试周。金泰停了所有兼职，专心复习。郑西也停了直播，说要保绩点。

　　两人一起去图书馆，占最后排的位置。

　　金泰画累了，会趴在桌上睡。郑西会推他：“别睡，高数还没复习。”

　　金泰迷糊着起来，看见郑西的草稿纸上，画满了火柴人。

　　“这是什么？”他问。

　　“游戏角色设定。”郑西说，“闲着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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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没再问，只是把自己的画本推过去。

　　“帮我看看透视。”

　　郑西指着画纸：“这个肩甲，左肩低了两度。”

　　金泰改完，郑西递过来一瓶咖啡。

　　“图书馆发的。”他说，“提神。”

　　金泰接过，盖子已经拧开。他喝了一口，苦得皱眉。

　　郑西笑了：“苦才提神。”

　　这是金泰第一次看见郑西笑——笑得像普通大学生，没有直播时的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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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试结束那天，金泰交上最后一门答卷。走出考场，看见郑西在门口等他。

　　“走，吃饭。”郑西说，“考完该庆祝。”

　　他们去食堂点了小炒，郑西破天荒要了啤酒。

　　“能喝吗？”他问金泰。

　　“能。”金泰说。

　　两人喝到微醺，郑西开始讲他小时候。讲他在拉萨爬雪山，讲他学过唐卡。

　　金泰听着，觉得这个人离他很近，又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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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酒，郑西掏出手机。

　　“我爸回西藏了。”他说，“十五万，他不要利息。”

　　金泰没说话，只是端起杯子。

　　“敬你爸。”他说。

　　郑西跟他碰杯：“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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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喝完，郑西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走到食堂外接。

　　金泰坐在原地，看见郑西的背影像在吵架。

　　他回来坐下，脸色不太好。

　　“谁啊？”金泰问。

　　“我妈。”郑西说，“催我回家过年。”

　　金泰没再问，只是结账。

　　郑西抢过账单：“我请。”他说，“你欠我十五万，不差这一顿。”

　　金泰松手，让他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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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金泰在账本正面写：「欠郑西：饭钱八十六元。」

　　翻到背面，他写：「他的帮忙，要还。」

　　他立刻擦掉，改成：「他的帮忙，要还。」

　　但铅笔印记还在，纸面起毛。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窗外，寒假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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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没买到回家的票，留在学校。郑西也没回拉萨，说机票太贵。

　　两人守着314宿舍，吃外卖过年。

　　除夕夜，郑西点了火锅。

　　“庆祝我们还活着。”他说。

　　金泰笑了：“也庆祝我们还欠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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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西举杯：“敬债务。”

　　金泰跟他碰杯：“敬债主。”

　　两人喝到半夜，郑西突然说：“金泰，你知道我为啥打电竞吗？”

　　“不知道。”金泰说。

　　“因为来钱快。”郑西说，“但现在觉得，来得快的钱，去的也快。”

　　金泰没说话，只是给他倒酒。

　　“但我不后悔。”郑西说，“至少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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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端着杯子的手停住。

　　“帮我什么？”

　　“还债。”郑西说得直白，“你弟的债，你爸的债，你的债。”他喝了一口酒，“我都帮。”

　　金泰没接话，只是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金泰。”郑西说，“我的室友。”

　　他说完，躺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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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坐在上铺，看着下铺的郑西。

　　账本正面，他写下：「欠郑西：火锅一顿，酒六瓶。」

　　翻到背面，他写：「室友。」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用橡皮擦掉。

　　但铅笔印记还在，像擦不掉的——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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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学期开始，金泰继续接活。这次他接了本小说的封面，稿费八千。但要求画一对男女，在月光下拥抱。

　　金泰画不出来，他画的人总是郑西的脸。

　　他撕了十几张草图，最后交了张背影。甲方不满意，说要重画。

　　金泰说：“我只能画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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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方退了定金，说合作取消。金泰没再争取，只是把自己关在宿舍。

　　郑西回来，看见满地的纸团。

　　“怎么了？”

　　金泰没说话，只是指着自己的画。

　　“我画不出男女。”他说，“我只能画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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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西捡起一张草图，看了很久。

　　“那就画背影。”他说，“挺好看的。”

　　金泰抬头：“真的？”

　　“真的。”郑西把草图贴墙上，“这张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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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看着墙上的画——两个背影，在月光下。

　　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晚上，他在账本背面写：「2022年，画背影。」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窗外，春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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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的债，也还要继续还。郑西的帮忙，也还要继续帮。

　　只是他们谁都没说，这种帮忙——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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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底，郑西接到家里电话。他母亲病了，要他回拉萨。

　　金泰送他去机场，郑西走得急，没收拾行李。

　　“等我回来。”郑西说，“十五万，我让我爸缓一缓。”

　　金泰说：“好。”目送他过安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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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西走了，314宿舍只剩金泰一人。

　　他继续画画，继续接活。但总是走神，画错线。

　　他翻开账本，在正面写下：

　　「郑西：0收入（拉萨）」

　　「金泰：8000（稿费，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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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窗外，春天真的来了。

　　但金泰觉得，春天和冬天——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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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西走后的第七天，金泰收到一个包裹。从拉萨寄来的，里面是盒藏香。还有张纸条，纸条上是郑西的字：

　　「安神，助眠。」

　　金泰点燃藏香，味道很浓。他躺在床上，睡不着。

　　只是盯着天花板，数上面的裂纹：一道，两道，三道。

　　数到第七道时，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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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爬起来，在账本背面写下：「欠郑西：藏香一盒。」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账本合上，放进抽屉。

　　窗外，郑西还没回来。

　　金泰的债，也还没还清。

　　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室友还在——债，总能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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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泰的账本背面，最后一行字是铅笔写的：

　　「2022年，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干什么，金泰没写。

　　但纸面上的铅笔印，像擦不掉的——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