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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整整三个月的煎熬,像一把钝刀,日夜不休地凌迟着李昭宁的神经。每一次北风呼啸,都像是边关的呜咽;每一份延迟的军报,都可能包裹着最可怕的消息。她在这座精致的牢笼里,迅速地、不可逆转地枯萎下去,只剩下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固执地燃烧着一点微弱的、名为“等待”的火焰。

      直到那份捷报传来。

      北圩溃败,求和使团已至京城。这意味着,战争告一段落,边关的将士……可以轮换休整了。

      他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撕裂漫长寒冬的惊雷,又像一剂猛烈的强心针。李昭宁几乎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沉寂多日的眼眸重新亮起惊人的光彩,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开始坐立不安,频繁地派人去前院打听,任何一点关于归程人马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跳如鼓。她甚至悄悄对镜试了几件鲜亮些的旧衣,指尖抚过那些柔软的布料时,微微发着抖。

      三个月,九十多个日夜的提心吊胆,似乎终于要熬到头了。

      这天傍晚,暮色四合。阿萝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紧张,气都未喘匀:“郡、郡主!回来了!沈统领……他回来了!刚进府,往西苑护卫房那边去了!”

      李昭宁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没有梳妆,没有更衣,甚至没有听完阿萝后面的话,像一阵失控的风,猛地冲出了寝殿!

      她跑得那样快,裙裾拂过地面,带起冰冷的空气。穿过熟悉的回廊,越过寂静的庭院,西苑那排低矮却整洁的护卫房就在眼前。她甚至没有敲门,径直推开了最里面那扇、她无数次在远处默默凝视过的房门。

      沈湛正在屋里。

      他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整理一个简单的行囊。身上不再是离开时的狼狈染血,换了一身半旧的靛蓝棉布劲装,风尘仆仆。身影似乎比记忆中更清瘦了些,肩膀的线条却依旧宽阔挺拔。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李昭宁这三个月的所有思念、担忧、恐惧和瞬间爆发的狂喜,达到了顶点。

      “沈湛!”

      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像一枚终于脱轨的、义无反顾的炮弹,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他精瘦却坚硬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微凉粗糙的衣料上,瞬间被那熟悉又陌生的、混合着边关风沙与凛冽寒气的气息包围。

      她能感觉到。

      在相撞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骤然僵硬如铁。然后,透过厚厚的布料,她清晰地听到了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密集战鼓般狂野擂动的心跳——砰!砰!砰!那么剧烈,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她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这三个月的所有委屈和害怕似乎都要在这一刻决堤。他活着,他回来了,他的心还在为她这样疯狂地跳动!

      然而,那雷鸣般的心跳只持续了短短几下。

      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片死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他没有回抱她。

      没有低头看她。

      甚至,连僵硬的身体都没有丝毫软化。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棵真正没有知觉的树,一尊冰冷坚硬的石雕,任由她死死地抱着,用尽全力地将自己滚烫的眼泪和颤抖埋进他怀里。他的手臂垂在身侧,指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拉长成冰冷的刀锋。

      李昭宁满腔炽热如火的情感,在这片沉默的冰原上,迅速冷却、凝固、然后碎裂。狂喜还残留在眼底,绝望的寒意却已从脚底攀爬上来,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臂。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湛。

      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眼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坚毅。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定地落在自己脚下那一小片灰扑扑的石板地上,仿佛那里有整个世界,唯独没有她。

      三个月。
      九十多个日夜的煎熬。
      望眼欲穿的等待。
      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的恐惧。
      支撑她活下来的那点渺茫希望……

      换来的,竟是比离开时更甚的、彻底的、死一般的沉默。

      不是愤怒,不是责备,不是痛楚。
      是……无视。
      是……彻底的划清界限。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冷笑从李昭宁喉咙里逸出。那声音不像她的,干涩,凄厉。

      绝望、愤怒、被羞辱的难堪、还有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如同火山岩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湮灭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猛地一把推开他!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

      沈湛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了半步,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李昭宁对上的瞬间,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刺穿。里面没有了边关风雪的凛冽,没有了战场杀伐的锐气,甚至没有了那夜长廊里碎裂的痛苦和疯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的平静。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这眼神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李昭宁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她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声音冷得像屋檐下挂着的冰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沈湛。”
      “你为何不死在外面?”
      她盯着他骤然收缩了一下的瞳孔,心中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痛楚,继续用淬了毒般的声音说道:
      “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我们……就都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了。”

      说完,她猛地转身,再没有看他一眼,逃也似地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小屋。房门在她身后砰然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更冷,更空,更绝望。

      沈湛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被她推开后半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蜷缩了起来,指节捏得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方才她撞进来时,那隔着衣料传来的、滚烫的眼泪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胸膛。
      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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