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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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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从回廊尽头猛地炸响!
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箭矢,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是李昭宁。她显然来得极其仓促,长发未绾,只胡乱用一根簪子别着,几缕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银红软烟罗外袍,连腰带都未系紧,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素色寝衣。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眼睛红肿如桃,里面布满了惊恐的血丝。
她几乎是扑进来的,脚步虚浮踉跄,险些被门槛绊倒。目光死死锁住被两名玄甲侍卫粗暴架着、左臂染血的沈湛,那刺目的红让她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
“放开他!放开他!”她嘶喊着,不管不顾地冲向那两个侍卫,状若疯癫。
“郡主!”侍卫们大惊失色,不敢硬拦,只得松开沈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沈湛失去支撑,身体晃了一下,勉强站稳。他缓缓抬起头,灰败的目光落在李昭宁那张写满惊惶和狼狈的脸上,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死寂。
李昭宁却已顾不上其他。她猛地扑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就在平阳王的太师椅前几步远的地方。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仰起头,泪水瞬间决堤,顺着惨白的脸颊汹涌而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不顾一切的哀求和绝望:“父王!父王开恩啊!不关沈湛的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哭喊着,伸手指向被侍卫松开后、沉默垂首立在厅中的沈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从肺腑里掏出来,带着泣血的颤抖,“是我逼他的!昨夜……昨夜是我故意穿成那样!是我故意倒在别人怀里!是我故意激怒他!是我……是我勾引他的!沈湛他……他只是被我逼急了!父王!您要罚就罚我!饶了他!饶了他吧!”
“勾引”二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正厅里轰然炸响!所有幕僚、管事、侍卫,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口出惊人之语的郡主。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平阳王李崇脸上的滔天怒意骤然凝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李昭宁完全笼罩。他俯视着女儿,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翻涌着惊骇、震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风暴。
“你……”李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带着山雨欲来的重量,如同冰雹砸落,“说什么?”
“是我勾引沈湛!父王要罚就罚我!”李昭宁凄厉的哭喊在死寂的正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上。她跪伏在地,纤细的脊背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银红软烟罗外袍凌乱地散开,露出里面同样凌乱的素白寝衣。散落的青丝被泪水黏在惨白的脸颊上,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睛里,盛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哀求。
“你……”平阳王李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挟着山雨欲来的重量,“再说一遍?”
李昭宁仰起头,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是女儿不知廉耻,故意在宴席上穿得轻薄放荡,故意倒在别人怀里……是女儿用尽手段逼沈湛失控!他、他都是为了阻止女儿做傻事……父王!您要打要杀,都冲着女儿来!求您饶了沈湛!饶了他!”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
“啪——!”一记耳光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扇在李昭宁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银红外袍彻底散开,如同凋零的花瓣铺展在冰冷的地砖上。她的头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闷响。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郡主!”沈湛嘶哑的吼声几乎同时炸响!那道一直沉默如冰的身影,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失控!他猛地挣脱侍卫的钳制,踉跄着扑向跌倒在地的李昭宁!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因为剧烈动作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整条衣袖,滴滴答答落在地砖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双膝跪地,挡在平阳王和李昭宁之间。
“王爷!”沈湛抬头,那双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生铁,“是卑职的错!全是卑职的错!郡主金枝玉叶,清白不容玷污!是卑职僭越,是卑职冒犯,是卑职……罪该万死!”他每说一句,就重重地以头叩地,额头撞击青砖的声音沉闷而惊心,很快便见了血,“卑职愿领死罪!求王爷……莫要迁怒郡主!”
鲜血从他额头、手臂的伤口不断涌出,染红了李昭宁散落的银红衣角,也染红了他膝下的青砖。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将李昭宁护在自己身后,用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屏障,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挡下所有的责难和风雨。
李昭宁被那一巴掌打得耳中嗡鸣,眼前发黑。脸颊火辣辣的痛楚却比不上看到沈湛这般模样的心痛万分之一。她抬起头,泪水混着嘴角的血丝,在惨白的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痕迹。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不……不是的……沈湛,你别这样……你别……”
“够了!”平阳王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这对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年轻人,眼中的怒意如同风暴翻涌,却在触及女儿红肿脸颊上滚落的泪,和沈湛那条血肉模糊却死死护住她的手臂时,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情绪。
李崇缓缓走下主位,沉重的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他在两人面前站定,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沈湛惨白的脸、染血的额头、狰狞的左臂伤口,又移到李昭宁红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丝上。
“沈湛。”平阳王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却比方才的怒吼更令人胆寒,“本王最后问你一次——昨夜,究竟是谁的错?”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湛的心脏。他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对上王爷那双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他知道王爷在问什么——不是问谁先挑衅,不是问谁先失控,而是在问,是谁,越过了那条永远不该逾越的界限。
沈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后泪流满面、嘴角渗血的李昭宁,那双总是倔强骄傲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哀求和无助。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几乎窒息。
“是卑职。”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是卑职……心生妄念,僭越本分。郡主年幼,一时顽劣,是卑职……未能恪守职责,及时规劝,反而……犯下大错。卑职……万死难辞其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挖出来的,带着剜心剔骨的痛楚。他将所有罪责,连同昨夜长廊里那些破碎的真心,一同埋葬在这番“认罪”之下。他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站在她身边的资格,意味着他亲手斩断了那根已经摇摇欲坠的、连接着他们的细线。但他别无选择。他可以死,可以被千刀万剐,可以永堕地狱,却绝不能容忍她的名声因他而有一丝一毫的玷污。
李昭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穿透那层染血的布料:“不!沈湛!你撒谎!父王!他在撒谎!是女儿——”
“闭嘴!”平阳王一声厉喝,打断了李昭宁的哭喊。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沈湛一眼,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惊,仿佛穿透了所有的谎言和伪装,直抵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良久,李崇缓缓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来人。”两名玄甲侍卫立刻上前。“将沈湛押入地牢,严加看管。”平阳王的声音不容置疑,“改日再行发落。”
“父王!”李昭宁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她抬头,对上沈湛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无声的恳求——求她,不要再说了。
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沈湛。他顺从地站起身,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李昭宁一眼。只是在被拖出正厅门槛的瞬间,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左臂那道狰狞的伤口再次涌出大量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门槛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李昭宁跪坐在地上,看着那道染血的背影被拖出视线,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灼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平阳王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复杂之色更浓。他挥退所有幕僚和侍卫,直到正厅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昭宁,你可知错?”
李昭宁缓缓抬头,红肿的脸颊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出奇地平静。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女儿知错。但女儿……不后悔。”
李崇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从小刁蛮任性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怎样一个执拗而倔强的女子。许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主位,背影忽然显得苍老了许多。??“回你的寝殿去。”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踏出殿门一步。”
李昭宁没有争辩,只是缓缓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银红软烟罗外袍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凌乱地挂在肩上,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心。她最后看了一眼门槛上那滴刺目的鲜红,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殿外。脚步虚浮却坚定,背影单薄却倔强,像极了一个人走向刑场的死囚。
平阳王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她袖口沾染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血迹上,眼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