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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琼林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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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渊朝隆庆七年的琼林宴,比往年来得格外隆重。
三月初三,新柳垂金的时节。宫城东南角的琼林苑内,六百株海棠开得正盛,绯红如云,衬着朱墙碧瓦,锦绣成堆。新科进士们身着深青色罗袍,头戴乌纱进士巾,在礼官引导下鱼贯而入,个个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沈砚走在队伍中段,垂眸看着脚下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
身上这身进士服,和他两个月前在江南寒窗苦读时穿的粗布衣衫,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前世,他是一所重点大学的历史系副教授,熬夜修改论文时突发心梗。再睁眼,就成了大渊朝苏州府一个贫寒书生,同名同姓的沈砚。
原主死在十五岁——一场风寒,几剂虎狼药,便断送了他年轻的性命。而他,一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灵魂,就这样接管了这具身体,还有原主十年寒窗攒下的功名。唯一头疼的是,原主已娶妻生子,对于原主的妻子和孩子,沈砚一直不知用何态度对待。幸好原主妻子是屠户女儿,以夫为天,原主对妻子也很冷淡,对于沈砚的躲避也未发现。
因深知在这封建古代,只有科举一条出路。沈砚凭着前世积累的学识和原主扎实的功底,一路过关斩将,会试中榜,殿试上被钦点为一甲第三名。
探花及第。
这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可沈砚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深深的惶恐与不安。当时那高坐龙椅上、看不清心思的年轻帝王——他的眼神让人害怕,沈砚不敢深思,却又隐隐觉得是那个答案。
“沈兄今日气色极好。”身旁传来温润的嗓音。
是今科榜眼顾清源,金陵顾氏的嫡子,真正的世家子弟。他比沈砚年长两岁,举止温雅,在一众新科进士中人缘极好。
沈砚回以浅笑:“顾兄过誉。”
“沈兄何必自谦。”顾清源压低声音,“一会面圣,陛下问话时不必紧张。我听说陛下最欣赏有真才实学之人,沈兄殿试那篇《治河策》,连几位阁老都赞不绝口。”
《治河策》。
沈砚心中苦笑。那篇文章里,他融入了后世的水利工程理念和系统治理思想,虽然刻意用古文包装,但核心思路与这个时代的认知仍有差距。他本意是稍露锋芒,博个出身就好,谁知竟被点为探花。
“陛下驾到——”
尖利的唱喏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沈砚的思绪。
琼林苑内瞬间肃静。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青石地面上响起一片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沈砚跟着众人伏身,额头触到冰凉的地砖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诞感。
前世他在大学讲堂上侃侃而谈“封建皇权的瓦解”,而今,他却跪在这皇权之下,成为这体系中的一环。
“平身。”
声音从高处传来,清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砚随着众人起身,依旧垂着眼。余光里,明黄色的仪仗缓缓移近,十六名锦衣侍卫开道,八名内侍簇拥着一顶华盖,华盖下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隆庆帝萧煜。
这位登基仅四年的年轻帝王,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先帝在位时并不喜这位肆意妄为、性格暴虐的皇子。
隆庆帝萧煜还是皇子三皇子时就已经带兵出入边境,几年来大渊的土地面积不断增大。未及冠就登基,一些老臣仗着年岁长想要倚老卖老,没想到萧煜根本不买账,直接杀了一批,又罢黜了一批,现在朝堂上几乎听不到反对的声音。
萧煜今日未着朝服,而是一身玄色金纹常服,腰间束着玉带,头上只戴了一顶简单的金冠。他生得极好,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若不是那双眼睛过于深邃锐利,当他目光扫过时,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今日琼林宴,是为庆贺诸卿金榜题名。”萧煜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朕少年登基,常感才难。今见英才济济,甚慰朕心。”
他缓步走下御阶,在进士队列前徐徐走过。礼部尚书紧随其后,一一介绍每位进士的姓名籍贯、殿试名次。
沈砚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苏州府沈砚,殿试一甲第三名。”礼部尚书的声音响起。
沈砚再度躬身:“臣在。”
萧煜停在他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沈砚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龙涎香气,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脖颈开始发酸。
“抬头。”萧煜说。
沈砚缓缓直起身,但仍垂着眼帘。这是规矩——直视天颜是为不敬。
“朕记得你的文章。”萧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治河策》,‘以疏代堵,分段治理,责权明晰’——这思路,朝中那些治河几十年的老臣都未曾提出过。”
“臣惶恐。”沈砚的喉咙发干,“只是些粗浅之见。”
“粗浅?”萧煜轻笑一声,“若这是粗浅,那户部去年拨银八十万两、却让黄河再次决堤的治河方案,又算什么?”
这话太重,重到无人敢接。整个琼林苑落针可闻,几位随行大臣脸色发白。
沈砚的后背渗出冷汗。他意识到,自己那篇文章无意中捅了个马蜂窝。治河是朝中一大弊政,牵扯无数利益,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状元,被皇帝这样当众夸赞,无异于被架在火上烤。
“臣…臣只是纸上谈兵。”他艰难地说。
萧煜看了他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沈卿今年十九?”
“是。”
“可曾婚配?”
这问题来得突兀。沈砚怔了怔:“臣家有一妻,沈王氏,已育有一子。”
“好。”萧煜点点头,没再多言,继续向下一位进士走去。
接下来的流程按部就班。皇帝入座主位,新科进士们依次上前行礼,接受赏赐。前三得御赐金花、乌纱帽、朝服一套,另有文房四宝、御制诗集等物。沈砚跪接时,能感觉到萧煜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那种被审视、被衡量、被标记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宴席开始,丝竹声起。宫女们捧着美酒佳肴穿梭其间,新科进士们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吟诗作对,展示才学。这是惯例,也是机会——若能得皇帝一句赞赏,日后仕途便平顺许多。
沈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酒。这酒叫“琼林露”,清冽甘醇,据说是用初春的梅花和去冬的雪水酿成。前世他也好酒,常与同事小酌,谈古论今。
而今,酒还是酒,人已非人。
“沈探花似乎不胜酒力?”
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沈砚转头,看到顾清源不知何时换到了他邻座的位置。
“让顾兄见笑了。”沈砚放下酒杯,“确实酒量浅薄。”
顾清源打量他片刻,压低声音:“沈兄方才面圣时,陛下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沈砚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爱才,对所有进士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顾清源摇头,声音压得更低,“我观察陛下四年了。他看你的眼神,和看旁人不同。”
这话让沈砚指尖发凉。他想问有什么不同,却又不敢问。
宴至中程,该新科进士们献诗了。这是琼林宴的重头戏,不少人提前数月就开始准备,就盼着一鸣惊人。
状元率先。沈砚随后起身,走到宴席中央的空地,向御座方向深施一礼。
他准备的是一首中规中矩的颂圣诗——赞美河清海晏,歌颂天子圣明,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挑不出错,也显不出彩。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既不失礼,也不冒头。
诗成,内侍接过诗笺,呈到御前。
萧煜垂眸看着,半晌不语。整个琼林苑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天子的评价。
“工整。”萧煜终于开口,却只有两个字。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沈砚:“但朕记得,殿试时你那篇《治河策》,文风犀利,见解独到。怎么到了诗作,反倒拘谨起来了?”
沈砚躬身:“臣惶恐。颂圣之作,不敢不谨。”
“是不敢不谨,还是不愿展露真才?”萧煜的问题直白得让人心惊。
沈砚的额头渗出细汗:“臣才疏学浅…”
“罢了。”萧煜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诗以言志,勉强不得。你且退下吧。”
沈砚退回座位,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针般刺在背上。有探究,有好奇,有幸灾乐祸。顾清源投来担忧的一瞥,沈砚却不敢回应。
接下来的献诗环节,沈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垂眸盯着案上的酒杯,杯中清液映出头顶宫灯的倒影,晃晃悠悠,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宴席持续到申时三刻。礼部尚书宣布宴毕,新科进士们跪送圣驾。
萧煜起身,在众人簇拥下向苑外走去。经过沈砚身边时,他脚步微顿。
“沈卿留下。”萧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沈砚耳中,“随朕去御书房,朕还有些治河的问题要请教。”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
琼林宴后皇帝单独召见新科进士,不是没有先例,但那多是三甲之后、授予实职前的例行问话。宴席刚结束就单独召见状元,而且是去御书房——
几位老臣交换着眼神,想到沈砚那张脸,特别眉心那一点红痣,更是给他增添了一分佛性。礼部尚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脸瞬间苍白,衬得那颗红痣如滴血。他躬身:“臣遵旨。”
萧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一名内侍走到沈砚身边,低声道:“沈状元请随咱家来。”
沈砚跟着内侍,穿过琼林苑的侧门,走上一条僻静的宫道。身后那些新科进士的目光如影随形,他知道,今日之后,他沈砚的名字将传遍朝野——以一种他绝不希望的方式。
御书房在乾清宫西侧,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见臣工的地方。沈砚前世参观过故宫,但真正走进一座活着的宫殿,感觉截然不同。
这里的一切都是“活”的——侍卫肃立,内侍垂手,空气中有墨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属于最高权力的压抑感。
内侍在门外停步:“沈探花稍候,咱家进去通报。”
沈砚站在廊下,看着院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时值初春,树枝刚刚抽出嫩芽,在夕阳下镀上一层浅金。他想起了苏州老家院里的那棵槐树,母亲常在树下做针线,等他散学归来。
短短三个月,却恍如隔世。
“陛下宣沈砚觐见。”
内侍的声音将沈砚拉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整理衣冠,迈过高高的门槛。
御书房比想象中简洁。紫檀木书案上堆着奏章,两侧书架直抵屋顶,满满都是典籍。东墙上挂着一幅《江山万里图》,西窗下摆着一张棋桌。萧煜已换下常服,穿着一身宽松的墨色长袍,正站在书架前翻阅着什么。
“臣沈砚,参见陛下。”沈砚跪下行礼。
“平身。”萧煜没有回头,“过来看看这个。”
沈砚起身,走到书架前。萧煜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他殿试的那份《治河策》朱卷——上面有皇帝亲笔的朱批。
“你这里写,‘治河如治军,须上下协同,令行禁止’。”萧煜指着其中一段,“具体说说,如何协同?如何令行禁止?”
这是考较了。
沈砚定定神,开始阐述自己的思路。他从行政管理学中的矩阵式组织结构,讲到项目管理中的权责划分,再结合大渊朝现行的河道总督制度,提出改进方案。虽然尽量使用这个时代的语言,但核心思想仍是现代的。
萧煜听得很认真,不时提问。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入,一个比一个尖锐。沈砚渐渐忘记紧张,完全投入到专业讨论中。前世他就是学者,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便会忘我。
“…所以臣认为,关键在于建立独立的监察体系,与执行体系分离,直接向朝廷负责。”沈砚最后总结道。
萧煜久久不语。
书房内安静下来,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沈砚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太过忘形,后背顿时又冒出冷汗。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萧煜终于开口。
“臣…臣少时家贫,常帮官府抄写文书,接触过一些案卷。”沈砚硬着头皮编造,“平日也爱胡思乱想,让陛下见笑了。”
“胡思乱想。”萧煜重复这个词,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沈卿可知,你这番‘胡思乱想’,若真能实行,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沈砚沉默。他当然知道——河工是大渊朝最肥的差事之一,从河道总督到地方小吏,层层盘剥,早已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网络。他那套方案,等于要把这个网络连根拔起。
“朕登基四年,想动河工想了三年。”萧煜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寒意,“但每次一提,奏章便如雪片般飞来,不是说不合祖制,就是说时机未到。去年黄河决堤,淹了三府十八县,灾民数十万,朝廷拨银百万两赈灾——可最后到灾民手中的,不足三成。”
他抬起眼,看向沈砚:“你说,这银子去哪儿了?”
沈砚不敢回答。
“都被那些蛀虫吞了。”萧煜自己给出了答案,“吞得理直气壮,吞得心安理得。因为他们知道,朕动不了他们——或者说,暂时动不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纸照进来,在他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可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却半分未减。
“沈卿。”萧煜忽然问,“你为何要考科举?”
沈砚怔了怔:“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张载的横渠四句,每个读书人都能倒背如流。
萧煜笑了,那笑容里却没有温度:“说实话。”
沈砚哑然。
萧煜走回他面前。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沈砚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
“沈卿今年十九,却已婚配。”萧煜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家中还有何人?”
“回陛下,家中还有老母一人,现与妻儿在苏州原籍。”
“可曾想过接来京城?”
沈砚心中一凛:“京城居大不易,臣…”
“朕赐你一座宅子。”萧煜说得轻描淡写,“就在澄清坊,离衙门近,也方便你母亲居住。”
赐宅?!
沈砚的腿有些发软。他知道澄清坊——那是京中官员聚居之地,一座三进宅院少说值五千两白银。这份“恩宠”,太重了,重到让他恐惧。
“陛下,臣无功不受禄…”
“你会立功的。”萧煜看着他,目光深不见底,“只要你好好为朕办事,为朝廷办事,为百姓办事——朕不会亏待你。”
他伸手,替沈砚理了理衣领。那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指尖不经意擦过沈砚的脖颈,冰凉。
沈砚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三日后,入职太子少傅。”萧煜收回手。突如其来的任职让人无所适从,沈硕本能的顺从。
“臣…遵旨。”
萧煜满意地点头,转身坐回书案后:“退下吧。高顺,送沈卿出宫。”
一直侍立在门边的内侍总管高顺应声上前,对沈砚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砚躬身退出御书房。走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门框。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天边只剩一抹暗红的余晖。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将整条宫道都笼罩在昏暗之中。
高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灯笼的光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摇晃的影子。这位内侍总管五十多岁,面相和善,但沈砚知道,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的,绝非常人。
“沈探花今日圣眷正隆啊。”高顺忽然开口,声音尖细,“咱家伺候陛下四年,还没见过陛下对哪位新科进士如此器重。”
沈砚苦笑:“下官惶恐。”
“惶恐是应该的。”高顺意味深长地说,“圣眷是把双刃剑,用好了,平步青云;用不好…”
他没有说完,但未竟之意比任何明示都更让人心惊。
两人沉默地走过长长的宫道。快到宫门时,高顺停下脚步:“沈探花,咱家多句嘴——陛下年少,性子…执着。他看重的人,必定是要牢牢攥在手里的。您是个聪明人,该明白怎么做。”
沈砚的心沉到谷底。
宫门外,一辆青篷马车等候着。高顺道:“这是陛下赐的车,送您回驿馆。明日会有人带您去看宅子。”
沈砚上了马车。车厢宽敞,铺着软垫,角落里还放着暖炉。可这一切的舒适,都只让他感到窒息。
马车驶过京城的长街。华灯初上,夜市正开,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喧闹的人声隔着车帘传来。这是大渊朝最繁华的都城,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富贵之地。
可沈砚只觉得,自己正驶向一个无法挣脱的牢笼。
回到驿馆时,天已全黑。
同住的新科进士们大多还没回来——琼林宴后,他们去酒楼继续庆祝了。沈砚独自走进自己那间简陋的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方惨白的光斑。
沈砚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沈砚”的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是一双读书人的手。可这双手写出的文章,却将他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他想起了前世。因为长相原因,虽然所属的环境是比较单纯的学校,但无可避免引来觊觎掠夺的目光。皇帝的眼神让他想起上辈子一个校董的眼神,那是一段黑暗而让人不愿想起的日子,难道换一世还是无法避免吗?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
沈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三个月的压抑、恐惧、彷徨,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他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亥时了。
沈砚站起身,走到铜盆前,用冷水洗了把脸。水中映出他红肿的双眼,苍白的脸,还有那双满是已看不到一丝惶恐。
他盯着水中的倒影,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既然逃不掉,那就面对。
既然被选中,那就做好该做的事。
本为蝼蚁,既然选择活着,那就苟且着。
至于未来…
沈砚不敢想。
他吹灭油灯,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房梁。驿馆的床板很硬,硌得他骨头疼,但他毫无睡意。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日的一切:萧煜看他的眼神,拍他肩膀的手,还有那句“朕不会亏待你”。
每一幕,都让他不寒而栗。
窗外的更鼓声又响了一次。
沈砚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他需要保存体力,保持清醒。
在意识逐渐模糊时,他忽然想起高顺说的那句话——
“陛下看重的人,必定是要牢牢攥在手里的。”
这双手,已经伸过来了。
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