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着陆点》波妞的波棱盖

4、第 4 章

　　肖宴那句话带来的风暴，远比林漾想象中更猛烈。

　　颁奖礼结束不到一小时，关于“肖宴与新人主播林漾”的话题便以爆炸般的速度席卷了各大社交平台。高清的现场照片、动图、视频片段被反复解读——肖宴拿起话筒时微沉的侧脸，林漾在台上震惊到泛红的眼眶，以及After Party上那短暂却充满张力的“拉手腕”一幕，尽管角度模糊，但“肖宴疑似为林漾挡酒”的标题已足够吸睛。

　　林漾那原本只有几个人的直播间，一夜之间涌入了数十万关注。私信爆炸，各种合作邀约、采访请求、甚至不明来路的“包装”公司信息塞满了后台。他租住的小区楼下，也开始有蹲守的狗仔和好奇的粉丝。

　　惶恐远远大于喜悦。他知道这一切如同空中楼阁，肖宴肯定只是随手帮了小人物解围，自己肯定不能借机炒作，毕竟他们之间天差地别，稍有不慎，只有自己会被舆论啃食的渣子都不剩。

　　所以现在的他小心翼翼，连直播也不敢了，只在公司的建议下发了一条简短的感谢动态，措辞恭敬又有分寸，@了肖宴工作室，甚至没敢直接@肖宴本人和平台官方。

　　肖宴那边，沉寂如深潭。工作室官方账号转发了林漾的感谢，配了一个礼貌性的“加油”表情，再无其他。肖宴本人的社交账号更是毫无动静，仿佛那晚的出手只是昙花一现。

　　这种看起来官方得体的操作反而让舆论更加发酵，各种猜疑、嫉妒、谩骂接踵而至。

　　“林漾背后究竟是谁？”“肖宴为何独独青睐他？”“落魄贵公子人设是不是精心策划？”各种声音将林漾推向风口浪尖。他接到了更多所谓的“内部消息”：“听说有对家要黑你，小心点。”“肖宴对新人都是三分钟热度，别抱太大希望。”“有人出高价买你黑料，你以前……”

　　各种言论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林漾。他失眠，焦虑，甚至开始害怕打开社交软件。那份从天而降的“关注”，带着灼人的力量，不光带来了热度，更带来了压力，几乎要将他烤干。

　　就在他濒临崩溃，考虑是否要暂时关闭所有社交账号躲避风头时，一个陌生的私人号码打了进来。

　　“喂，是林漾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放松的亲切感，“我是沈墨。不知道肖宴有没有和你提过我？”

　　林漾一愣。沈墨？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好像是……一位很有名的画家？对，他在家里还没破产时，似乎听父亲提过几次，说这位青年画家才华横溢，风格独特，一幅画作在拍卖行能拍出天价。

　　“沈……沈先生？”林漾迟疑地回应，“肖老师他……没和我提过。”毕竟他和肖宴根本谈不上认识。

　　“没关系。”沈墨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羽毛拂过心尖，柔和得不可思议，“我和阿宴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看到你最近的事情，有些担心。阿宴那个人，有时候做事……不太考虑后果，容易把人推到火上烤，自己却抽身事外。”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林漾这些天来的委屈和无助。他鼻子一酸，没吭声。

　　沈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声音更缓了些：“我刚好在你们市有个小型的私人艺术沙龙，来的都是些圈内朋友，比较安静。我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换个环境透透气，也认识一些……或许能真正帮到你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坐坐？就当散散心。”

　　他的邀请太合时宜，太雪中送炭了。没有媒体的长枪短炮，没有网络的纷纷扰扰，只是一个“安静的艺术沙龙”，还是肖宴的“老朋友”举办的，在征求了公司的意见之后，林漾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沈墨的私人艺术沙龙位于城郊一处低调但品味极佳的美术馆附设空间。场馆里的人不多，个个都衣着得体，谈吐优雅，应该都是艺术圈、收藏界或相关文化领域的人士。气氛确实如沈墨所说，宁静而舒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氛和咖啡香气，背景音乐是轻柔的古典钢琴曲。

　　沈墨本人比林漾想象的还要……出众。他约莫三十出头，气质儒雅温和，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裤，眉眼含笑，目光清澈而包容。当他微笑着向在场几位朋友介绍林漾，称他是“一位很有灵气的年轻人，最近遇到点小麻烦”时，态度自然亲切，丝毫不会让林漾感到被审视或怜悯。

　　“别紧张，这里没人会追着你问肖宴的事。”沈墨亲自给他端来一杯花果茶，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安慰，“阿宴的脾气我了解，他要是真心想护着谁，不会是现在这样撒手不管。他大概……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林漾捧着温热的茶杯，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惑：“沈先生，您和肖老师……很熟吗？他为什么……会帮我？”

　　沈墨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目光投向墙上悬挂的一幅色彩热烈又带着某种奇异忧伤的抽象画，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和阿宴，认识很多年了。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的肖宴，我也还没画出现在这些画。”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怀念，“他这个人，外表看着冷，其实心里很重感情，也容易钻牛角尖。他帮你，或许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某个他曾经想保护，却没能保护得了的人的影子吧。”

　　影子？林漾心头一震。

　　沈墨却没有深入解释，转而聊起了艺术，聊起了林漾以前的学校生活，沈墨竟然知道他读过哪所大学，甚至提起一位他们共同的、不太出名的艺术史教授，聊起了生活中的小趣味。他知识渊博，谈吐风趣，又极有耐心，总能引导林漾说出自己的想法，并给予真诚的肯定。和他聊天，林漾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快，那些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沙龙快结束时，沈墨状似无意地提起：“下个月我在巴黎有个小型的画展，缺一个熟悉东方艺术品、又能用法语做简单交流的临时助理。我看你资料学过法语，对艺术也有感觉，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时间不长，大概两周，也是个出去走走、避开国内这些纷扰的机会。当然，报酬方面不会亏待你。”

　　巴黎？画展？助理？这对经历了变故后林漾来说，是完全不曾设想过的道路。

　　沈墨的提议太有诱惑力了——离开眼前的是非之地，去做一件听起来纯粹而有趣的事，还能赚钱。

　　见林漾犹豫，沈墨温和地补充：“不急，你慢慢考虑。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你想好了随时告诉我。”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串手写的电话号码，“就算不去巴黎，以后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艺术，也可以随时找我。”

　　林漾接过名片，心里暖暖的，充满了感激。沈墨和肖宴是如此不同。肖宴是遥远的未知数，一次出手便搅动风云，留下他在漩涡中挣扎；而沈墨是温润的溪流，悄无声息地靠近，给予他此刻最需要的理解、庇护和一条看似可行的退路。

　　离开沙龙时，沈墨亲自送他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漾，记住，别被一时的风吹乱了脚步。你的人生，应该握在你自己手里。”他的眼神温柔而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

　　林漾用力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第一次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他有了新的选择，也似乎……有了一个可以信任和依靠的长辈般的朋友。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沈墨回到沙龙内间，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他走到窗边，看着林漾身影消失的方向，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见过了。”沈墨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没了方才的暖意，“嗯，确实很像。尤其是低头不说话的时候……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

　　沈墨冰冷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肖宴既然忍不住管了他的闲事，现在又摆出这副若即若离的姿态，无非是旧伤未愈，但又怕自己只是找个慰藉罢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把他的这‘慰藉’牢牢握在我的手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巴黎那边，安排得再细致些。我要他好好体验一下我和肖宴的差别。肖宴给他的是惊涛骇浪和不确定的‘青睐’，而我能给他安稳的港湾和触手可及的‘关怀’。你说，他会选谁？”

　　挂断电话，沈墨回到那幅色彩热烈的抽象画前。画布中央，有一抹看似随意、却极其扎眼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无法愈合的伤疤。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框边缘，眼神晦暗不明。

　　“程野……”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难辨，“你看，总是有人，因为像你，而得到我们两个的关注呢。”

　　与此同时，肖宴的顶层公寓。

　　书房里只开着一盏阅读灯，肖宴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是一些陈旧的资料和照片。电脑屏幕上，是助理刚刚发来的加密邮件，附带了几张照片——林漾进入沈墨艺术沙龙的侧影，沈墨在门口送他时拍他肩膀的画面。

　　邮件正文简洁：“沈墨接触了林漾。”

　　肖宴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沈墨那温和含笑的脸，眼底瞬间结冰，握着鼠标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他压抑的、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沈墨。

　　这个他曾经视为至交，后来却恨之入骨的名字。

　　当年程野出事前，最后几次情绪崩溃时，频繁接触和求助的人，除了自己，就是沈墨。程野一直很崇拜这位比他大几岁、才华横溢又待人亲切的画家哥哥，甚至说过“沈墨哥是除了阿宴你之外，最理解我画作的人”。

　　程野出事后，那些关键证据莫名其妙消失、调查受阻的时候，似乎也总有沈墨或明或暗的参与。肖宴怀疑过他，却始终找不到确凿证据。沈墨太聪明，太善于伪装，永远一副清风霁月、与世无争的艺术家模样。两人的关系在程野走后迅速降至冰点，表面上是因为“对程野离去原因的看法不同”而疏远，实则是不死不休的猜忌与暗战。

　　这些年，沈墨在艺术界地位愈发稳固，口碑极佳，且从未再与肖宴有过任何公开交集。肖宴几乎要以为，当年只是自己多疑。

　　可现在，沈墨主动接触了林漾。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要扮演“温柔救赎者”的角色？还是又要扮演“知性体贴的大哥哥”？

　　肖宴的目光从沈墨脸上，移到旁边林漾低头看不出表情的侧脸上。这相似度极高的侧脸，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程野满眼信任和依赖地望向沈墨，唤着“沈墨哥”。

　　历史，难道要在他眼前重演？

　　沈墨想做什么？把林漾当成程野的替代品，弥补他当年未曾得手的遗憾？还是单纯为了恶心自己，抢走自己“感兴趣”的人？或者……有更深的、他尚未看清的图谋？

　　无论如何，他不能放任林漾被沈墨牵着鼻子走，不能让他们之间产生更深的交集。

　　肖宴关掉邮件和照片，拿起手机，拨通了首席公关顾问的电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安排一下，以工作室的名义，正式向林漾发出合作邀请。”

　　“什么名义？”电话那头问。

　　肖宴看着桌上程野一张旧照中灿烂的笑容，又想起林漾在台上红着眼眶说“我会努力”的样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坚定。

　　“我下一部电影，陈锋导演那部《无声之境》，有个戏份不轻的少年角色，一直没找到合适人选。告诉导演和制片方，我推荐林漾来试镜。以‘挖掘新人，助力转型’为由。”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联系星光视频张总，以我个人名义，邀请林漾作为‘特邀体验嘉宾’，参与我下周的公益纪录片《寻迹》最后一期的录制。主题是探访非遗手工艺，地点在西南古镇，为期三天。”

　　他要将林漾，重新拉回自己的视野之内，同时也是向沈墨宣告，自己要正式加入这场无声的战局。

　　这一次，他不会再轻易放手，也不会再给沈墨任何可乘之机。

　　无论是因为那张相似的脸，还是因为林漾这个人本身。

　　电话挂断，肖宴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远处，似乎有隐约的雷声滚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