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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什刹海的星星与琴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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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槐花落尽了。
枝头结出串串绿色的豆荚，蝉鸣却一天比一天声嘶力竭，像在抓紧夏天最后的尾巴。
王杰希要上小学了。实验一小，离家三站公交。妈妈给他买了新的书包，蓝色的，上面印着变形金刚。还有铅笔盒，铁皮的，打开有两层，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中华铅笔、橡皮和一把小小的塑料尺。
“以后就是小学生了。”爸爸拍拍他的头，“要认真学习。”
王杰希点点头，心思却飘到院子对面的西厢房。虞清然也要上学了，育才小学，听说要住校，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这消息是三天前知道的。那天傍晚，他们在葡萄架下分吃一根红豆冰棍，虞清然忽然说：“我下周要去学校报到了。”
“哪个学校？”
“育才。在西山那边。”虞清然舔了舔冰棍，“要住校。”
王杰希手里的冰棍滴下黏糊糊的糖水，他都没注意。
“一周……才能回来一次？”
“嗯。”虞清然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妈妈说，那是北京最好的舞蹈特长学校。”
沉默了很久。冰棍化得很快，滴滴答答落在砖头上。
“那……周末回来吗？”王杰希问。
“应该回。”虞清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周末我可以教你跳舞。”
“我学不会……”
“试试嘛。”她又笑了，“你转圈的样子，我可以笑一年。”
王杰希也笑了，但心里有点空。
开学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虞清然提议去什刹海。
“你不是说，有水的地方都算海吗？”她说，“带你看海。”
下午四点，太阳没那么毒了。两人跟家里打了招呼，一前一后走出胡同。虞清然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戴了顶草帽，帽檐上系着蓝色丝带。王杰希还是短裤T恤，但特意穿了那双新买的白色运动鞋。
什刹海不远，穿过两条胡同就到了。午后阳光下，湖水泛着粼粼金光，岸边柳树成荫，几个老头在树下下象棋，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京剧。
“这就是海？”王杰希问。
“湖。”虞清然纠正，“但很大，像海。”
他们在岸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湖面上漂着几艘脚踏船，鸭子造型的，天鹅造型的，慢悠悠地晃。远处有座石桥，很多人站在桥上拍照。
“香港的海更大。”虞清然抱着膝盖，“蓝色的，望不到边。有时候会有船，白色的，很大很大。”
“你想回去吗？”
虞清然想了想：“有点想。但北京也很好。”
“哪里好？”
“有胡同，有槐花，有……”她顿了顿，“有你。”
王杰希脸热了。他低头抠石头缝里的青苔。
“杰希，”虞清然忽然说，“你会想我吗？我住校以后。”
“会。”王杰希答得很快，快到自己都惊讶。
虞清然笑了，摘下草帽，放在两人中间。
“那我们约定，”她说，“每周六下午，如果我在家，就在这里见面。”
“要是下雨呢？”
“那就去葡萄架下。”
“好。”
拉钩。这次变成每周末的约定。
湖面上吹来一阵风，带着水腥味和莲叶的清香。虞清然的头发被吹乱了几缕，她伸手去拨，手指纤细，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绳子上串着一颗小小的珠子。
“这是什么？”王杰希问。
“妈妈给的。”虞清然晃晃手腕，“说能保平安。”
“我也想要。”
虞清然眨眨眼：“下次让妈妈编一根给你。”
王杰希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他用玻璃弹珠和隔壁胡同孩子换来的，一块淡蓝色的石头，半透明，对着光能看到里面的纹路。
“给你。”他递过去，“像海的颜色。”
虞清然接过石头，对着太阳看。阳光透过石头，在她手心投下一小片蓝色的光斑。
“真好看。”她小心地握紧，“谢谢。”
“不客气。”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看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湖面染成橘红色。远处传来烤串的香味，夹杂着糖炒栗子的甜腻。
“该回家了。”王杰希站起来。
“嗯。”
回去的路上，虞清然哼起了歌。粤语的，王杰希听不懂，但调子很好听，柔柔的，像晚风。
“这是什么歌？”
《月亮代表我的心》。”虞清然说，“妈妈常唱。”
“你会唱普通话的吗？”
虞清然想了想，开始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她的声音很轻，有点跑调，但王杰希觉得好听。胡同里很安静，只有她的歌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唱到“月亮代表我的心”时，她忽然停住，指了指天空：“看，月亮。”
弯弯的一牙，淡淡的，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还没星星。”王杰希说。
“晚点就有了。”虞清然说，“晚上，我用望远镜看。”
晚上八点，天完全黑了。
王杰希把望远镜搬到院子里，架在石桌上。虞清然抱着箜篌出来，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先看什么？”王杰希调整着焦距。
“月亮。”
望远镜里的月亮很清楚，坑坑洼洼的，像被谁咬了一口。王杰希让开位置，虞清然凑过去看。
“哇……”她轻叹，“好近。”
“能看到环形山。”
“哪里？”
王杰希指着镜筒：“那里，那片暗的。”
虞清然看了很久，才直起身：“像芝麻饼。”
王杰希笑了：“你饿了吗？”
“有点。”虞清然摸摸肚子，“晚上只吃了粥。”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开了。虞妈妈端着一个碗出来：“清然，吃宵夜了。”
碗里是双皮奶，白白嫩嫩的，上面撒着红豆。虞妈妈看到望远镜，笑了：“在看星星？”
“阿姨好。”王杰希礼貌地打招呼。
“杰希也来吃一点。”虞妈妈很温柔，说话也有那种软软的调子，“我做了两份。”
王杰希看向东厢房，妈妈在窗口点了点头，他才说：“谢谢阿姨。”
两人坐在石凳上吃双皮奶。虞清然的那份红豆更多，她分了一半给王杰希。
“你妈妈做的真好吃。”王杰希说。双皮奶滑滑的，甜甜的，是他没吃过的味道。
“香港的甜品。”虞清然小口吃着，“以后让妈妈教阿姨做。”
吃完甜品，虞清然开始弹箜篌。今晚弹的不是《小白菜》，而是一首更欢快的曲子，她说叫《彩云追月》。
琴声在夜色中流淌。王杰希一边调试望远镜，一边听。偶尔抬头，能看到虞清然专注的侧脸——睫毛垂着，嘴唇微抿，月光照在她脸上，像镀了层银边。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该看星星了。”虞清然放下箜篌。
王杰希已经调好了望远镜：“看北斗七星。”
虞清然凑过去。镜筒里，七颗星星连成勺子的形状，亮晶晶的。
“真亮。”她说。
“那是大熊星座的一部分。”王杰希指着天空，“勺口两颗星指着的，是北极星。”
虞清然顺着他的手指看：“哪里？”
“那里，最亮的那颗。”
“看到了。”虞清然眼睛一亮，“它一直在那儿吗？”
“一直。”王杰希说，“不管你在哪儿，北极星都在同一个方向。”
虞清然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以后如果我不在北京了，看到北极星，就会想起今晚。”
王杰希心里一紧：“你要走？”
“不知道。”虞清然摇头，“爸爸说，可能待几年，也可能待很久。”
“我希望你待很久。”王杰希说，“很久很久。”
虞清然转过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也希望。”她说。
那天晚上，他们看到了十二颗流星。
虞清然每看到一颗就许愿，许完也不说愿望是什么。王杰希没许，他觉得看着流星划过天空，就已经够好了。
十点钟，两个妈妈出来催睡觉。
收拾望远镜时，虞清然忽然说：“杰希，下周我就要住校了。”
“嗯。”
“你会帮我浇花吗？”
“会。”
“会想我吗？”
“会。”
虞清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蓝色石头：“这个，我带到学校去。看到它，就像看到什刹海，看到你。”
王杰希点点头，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
“晚安。”虞清然说。
“晚安。”
走到西厢房门口，她回头挥了挥手。王杰希也挥了挥。
东厢房的灯先灭了。王杰希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空。星星很多，很亮，北极星就在那儿，稳稳的。
他想，虞清然说得对。不管她在哪儿，北极星都在同一个方向。
而他会一直记得这个夏天，记得槐花，记得箜篌，记得什刹海的晚风和星空下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