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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外戚 ...

  •   忽然,身后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夹杂着马蹄声、车轮隆隆声,以及惊恐的尖叫和怒骂!

      “让开!统统给侯爷让开道!”

      “眼睛瞎了吗?撞死了活该!”

      “后头怎么了?”谢岑停下脚步,面露疑惑。

      谢岑侧耳细听,眉头微蹙。那动静不似寻常车马经过,倒像是大队仪仗行进,夹杂着慌乱与冲突。

      陆百户快步走过来,脸色有些古怪,压低声音对谢岑道:“谢大人,后头是寿宁侯的车驾,好像惹了麻烦。”

      “寿宁侯?”谢岑对这个名号并不陌生。寿宁侯李茂,当今太后李氏的亲侄,太后的兄长、已故保国公李显的嫡孙。李家是太后母家,也是京师顶尖的外戚勋贵之一。李茂本人靠着荫封和太后照拂得了侯爵,平日最是嚣张跋扈,鲜有人敢惹。

      “是。侯爷的车队从西城回府,走的朱雀大街,不知怎的,撞了人。”陆百户声音更低了,“听说撞得挺重,是个老人,带着孩子。侯爷的车驾没停,护卫还驱赶围观百姓,结果......”

      “结果如何?”谢岑问。

      陆百户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结果有个年轻官儿,也不知是哪部的,竟冲出来拦住了侯爷的车驾,当街理论。侯爷哪受得了这个,让护卫拿人。那官儿竟然动手了!把侯爷从车里拽了出来,当街打了!”

      “打了寿宁侯?”谢岑和赵苏卿同时愕然。当街殴打当朝侯爷,还是太后的亲侄,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千真万确!下官的手下刚在街口亲眼所见。”陆百户语速加快,“那年轻人身手颇为了得,侯爷的护卫一时没拦住,被他结结实实揍了几拳,侯爷的冠都打歪了,鼻血长流!现在街上乱成一团,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正围着呢。”

      谢岑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寿宁侯当街撞人本就理亏,但以他的身份和太后的权势,本可轻易压下。如今竟被一个小官当众殴打,这不仅是伤了寿宁侯的脸面,更是狠狠扇了李家和太后的耳光!此事必不能善了。

      “可知那动手的官员是谁?”谢岑追问。

      陆百户摇头:“面生得很,穿的是青色官袍,品级应该不高。听旁边人惊呼,好像姓沈?具体官职还没闹清楚。”

      姓沈?谢岑心中一动。

      “走,去看看。”谢岑当机立断。此事发生在离他住处不远的街面上,又涉及外戚勋贵,或许能从中窥见某些动向。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敢打寿宁侯的“小官”,恐怕不简单。

      穿过两条巷子,喧闹声愈发震耳。只见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中央,一队华丽张扬的车驾被迫停住,八匹高头大马不安地踏着蹄子。车队前后簇拥着数十名鲜衣怒马的豪奴护卫,此刻却有些狼狈,不少人脸上带伤,警惕又愤怒地围成一个圈。

      圈内,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手持棍棒,将冲突双方隔开。一边是被人搀扶着,冠冕歪斜,鼻青脸肿,官袍上还沾着泥污和血迹的寿宁侯李茂。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满是暴怒和羞愤,正指着对面跳脚大骂:“反了!反了天了!给本侯拿下!就地打死!打死了本侯担着!”

      另一边,被几名兵丁半拦半护着的,是一个身穿青色官袍,身材挺拔的年轻官员。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此刻他官袍的下摆撕裂了一角,脸上也有些许擦伤,目光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暴跳如雷的寿宁侯。

      他脚下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头上流血昏迷不醒的老者躺在地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伏在老者身上嘤嘤哭泣,场面凄惨。

      “寿宁侯!”年轻官员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当街纵马驰骋,撞伤百姓,非但不停车救治,反令恶奴驱赶,视人命如草芥!朝廷法度何在?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勋戚如此妄为!”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侯讲法度?”李茂气得浑身发抖,“冲撞侯爵车驾,殴打本侯,才是死罪!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满头大汗,看看盛怒的侯爷,又看看凛然不惧的年轻官员,左右为难。这年轻人虽然官职不高,但看气度不像寻常小吏,而且占着理,真当街拿下甚至“打死”,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担待不起。

      “侯爷息怒,息怒!”指挥使陪着小心,“这位大人也是朝廷命官,此事......此事还需......”

      “还需什么?!”李茂一脚踹在指挥使腿上,骂道,“废物!本侯的话你没听见?拿人!”

      年轻官员冷笑一声,朗声道:“指挥使大人,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沈晦!今日之事,街坊百姓皆是人证!寿宁侯李茂,纵马伤人,草菅人命,又当街咆哮,胁迫朝廷执法官吏!下官身为朝廷命官,见此不平,据理力争,何罪之有?侯爷要拿人,不妨连下官一起拿了,送到都察院,送到皇上面前,看看朝廷的法度,究竟管不管得了你这皇亲国戚!”

      户部主事!沈晦!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更是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个敢当街揪出侯爷痛打的猛人,竟然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正六品的官职,在勋贵满地走的京师,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官”,做出了无数高官显贵都不敢做的事!

      谢岑在人群外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震动。户部主事晦,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也是昭武七年的进士,据说出身江南书香门第,为人耿直,在户部以精通钱粮、不畏权势著称。只是没想到,竟刚烈至此!

      李茂也被“户部主事”这四个字噎了一下,随即更是怒不可遏。一个六品小官,也敢在他面前猖狂?“好啊!好一个户部主事!本侯记住你了!今天不把你剥皮抽筋,本侯就不姓李!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打死了,本侯去跟太后说!”

      豪奴护卫见主子发了狠话,又看五城兵马司的人犹豫,胆气复壮,吆喝着就要再次上前。

      沈晦毫无惧色,反而上前一步,将哭泣的小女孩和昏迷的老者护在身后,目光如电扫过逼近的豪奴:“谁敢?!《大宁律》载:‘当街伤人致死,主使者与动手者同罪!殴辱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尔等今日敢再进一步,便是视国法如无物!沈某官职虽微,亦是朝廷所授!尔等敢动朝廷命官,便是谋逆!”

      他声调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将那群凶神恶煞的豪奴一时镇住。

      谢岑看着场中剑拔弩张的形势,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赵苏卿道:“这沈晦是个硬骨头,可寿宁侯气疯了。若真让侯府的人当街将他锁拿回去,怕是等不到送官,就得暴病而亡。”

      赵苏卿眼神冰冷:“九死一生都是轻的。李茂什么做不出来?他背后靠着太后,平日横行惯了,今日当众丢这么大脸,不把这口气出了,他以后在京城还怎么抬头?”

      此时,寿宁侯李茂见护卫被沈晦气势所慑,更是怒发冲冠,竟亲自夺过身边一个豪奴手中的马鞭,指着沈晦:“好好好!本侯今日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侯的鞭子硬!给我按住他!”

      几个悍奴再无犹豫,狞笑着就要上前。

      “陆百户。”赵苏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直隐在人群外围、仿佛只是个普通行商的陆百户浑身一凛,眼中精光一闪:“卑职在。”

      “去,以冲撞仪驾、扰乱街面为由,把那沈晦带走。”赵苏卿语速很快,条理清晰,“不必与寿宁侯硬顶,只说奉命巡查,遇此纷争,依例将涉事人等带回衙门讯问。记住,人是北镇抚司要的。”

      陆百户瞬间领会。寿宁侯是外戚,北镇抚司是天子亲军,虽同属“皇亲国戚”范畴,但后者直接听命于皇帝,且专理诏狱,权柄特殊。以这个名义介入,既能暂时压住李茂,又能保下沈晦。至于“北镇抚司要人”是真是假,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出一个李茂不得不稍加顾忌的理由。

      “卑职明白!”陆百户抱拳,对身边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排开人群,大步向场中走去。

      他们这一动,身上那股经年累月刑讯逼供、侦缉拿人淬炼出的冰冷煞气便自然流露出来,与寻常兵丁或豪奴截然不同。围观百姓下意识让开一条路。

      陆百户走到圈内,先是对着脸色铁青的李茂抱了抱拳,语气客气却无多少恭敬,“卑职北镇抚司百户陆刚,奉上命巡查京师治安。此地纷争已阻塞通衢,波及侯爷车驾,卑职依例,需将涉事人等带回询问,厘清是非。请侯爷行个方便。”

      他特意亮出“北镇抚司”的名头,果然让李茂和那指挥使都是一怔。

      李茂眯起眼睛,打量陆百户。北镇抚司的人?他们怎么会恰好在这里?还“奉上命”?奉的谁的命令?

      一时间,李茂惊疑不定。北镇抚司只是条恶犬,但打狗要看主人。如今这狗的主人态度暧昧,他虽仗着太后,也不敢立刻和北镇抚司的人当街撕破脸,尤其对方占着“巡查治安、依例办事”的由头。

      “北镇抚司?”李茂冷笑,“什么时候连街面上的斗殴也要管了?此人当街殴打本侯,罪证确凿,理应由本侯带回府中,或交有司处置!”

      陆百户面不改色:“侯爷明鉴,此人是否殴伤侯爷,需有证供、验伤方可定论。且此案还涉及撞伤百姓,情节复杂。北镇抚司既有巡查之责,遇此纠纷,带回问询乃分内之事。若查明确系此人无故殴伤侯爷,自有国法严惩,届时是送刑部、大理寺还是都察院,皆按律而行,绝不姑息。侯爷身份尊贵,何必与此等微末小吏当街纠缠,徒惹非议?”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李茂台阶,又点出“当街纠缠有失身份”,更隐隐暗示此事已引起“上命”关注。

      李茂脸色变幻。他当然想立刻把沈晦弄死,但北镇抚司横插一杠,众目睽睽之下,硬抢是不行了。他狠狠瞪了沈晦一眼,又看向陆百户:“好!本侯就给北镇抚司这个面子!人你们可以带走,但若让本侯知道你们徇私枉法,包庇凶徒......”

      “侯爷放心,北镇抚司办案,向来只认证据,不认人情。”陆百户打断他,语气转冷,“带走!”

      他手下那名锦衣卫立刻上前,对沈晦低声道:“沈主事,请吧。”

      沈晦看了一眼陆百户,整了整撕裂的官袍,对陆百户拱手:“有劳。”又转身对那哭泣的小女孩温声道:“小妹妹,别怕,先送你爷爷去医馆,所有诊费,沈某一力承担。”说罢,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塞给旁边一个面相忠厚的老者,拜托他帮忙。

      安排好伤者,沈晦这才坦然跟着锦衣卫向外走去,经过李茂身边时,目不斜视。

      李茂气得牙痒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

      陆百户再次对李茂抱拳:“卑职告退。侯爷受惊了,还请早些回府歇息。”说罢,转身跟上。

      一场风波,暂时被强行压下。

      围观人群见热闹散去,也议论纷纷地逐渐散开。不少人对着寿宁侯的车驾指指点点,低声说着“活该”、“总算有人治他了”之类的话。

      李茂铁青着脸,在豪奴的簇拥下,灰头土脸地钻回马车,狠狠摔下车帘:“回府!”

      远处,谢岑和赵苏卿看着锦衣卫带着沈晦消失在街角。

      “能保他一时,”谢岑轻声道,“只怕寿宁侯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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