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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飞来横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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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得太快。
我只看到一团黑影伴随着劲风朝我这边扫来,下意识想往后躲,但背后是堆得老高的道具箱和废旧布景板,根本退无可退。
“砰——哗啦——!”
先是后蹄——幸亏不是铁蹄,是包了软胶的,撞在我旁边一个摞起来的空木箱上,木箱应声碎裂,木屑飞溅。
紧接着,因为撞击的反作用力,马身更大幅度地一歪,挂在马鞍侧后方的一个皮质水囊被猛地甩脱,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了我的——
额头上。
“咚!” 一声闷响。
力道不大,但很实在。
我眼前一黑,瞬间懵了。
不是疼,主要是懵。
额头上火辣辣的,有点麻。
“许溺!”
“许老师!”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离得最近的文再也第一个扑过来:“我靠!你没事吧?” 他手忙脚乱地想查看我的额头。
现场更乱了。
驯马师终于控制住了受惊的马匹,淮安川也被助理扶着下了马,一群人呼啦啦全朝我这边涌过来。
我捂着额头,只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看个热闹也能被马用“暗器”所伤?这什么离谱的运气?
“……”
其实我也早该料到的,我的命格就是如此,一百个人里面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受伤,那毫无疑问一定是我。
“让开,我看看。”
淮安川的声音穿过嘈杂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眉头微蹙,脸上惯有的温和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关切。
他个子高,此刻微微俯身,目光落在我捂着额头的手上。
“伤到哪里了?手拿开我看看。”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但语气里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我抬眼瞥了他一下,语气冲得很:“不用。” 额头上的肿痛感越来越明显,心里那股无名火也跟着窜上来,“死不了。”
周围人明显愣了一下,几个相熟的工作人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谁都知道我和淮安川不对付,之前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又因他的马受了伤,没直接甩脸子就算克制了。
文再也在旁边拽了拽我的胳膊,低声劝:“阿溺,先看看伤……”
淮安川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目光依旧落在我捂着额头的手上,语气坚持:“许老师,让我看看。”
“我说了不用!”
我提高了音量,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淮老师还是先关心关心您的马吧,别再让它伤着别人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能听见。
几个工作人员赶紧打圆场:
“许老师您别生气,淮老师也不是故意的,马受惊这事儿谁也控制不住……”
“就是就是,先处理伤口要紧,别气坏了身子……”
“淮老师也挺担心您的,您就消消气……”
淮安川没理会周围人的劝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我的责任,我没看好马,让你受了伤。你要生气,要打要骂都没关系,但先让我看看伤口,好吗?”
他的语气放得很低,带着明显的歉意,姿态也放得很足。
周围的人见状,也跟着劝:“是啊许老师,淮老师都这么说了,您就别赌气了……”
“先看看伤,万一严重了可就不好了……”
“……”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歉意的脸,听着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劝说,心里那股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其实我也不是真要跟他置气,只是这莫名其妙的伤受得太憋屈,一看到他,那点火气就忍不住往他身上撒。
僵持了几秒,我还是慢慢放下了手。
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迅速鼓起了一个包,红彤彤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没破皮,但看起来颇有几分壮观。
淮安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碰一下确认伤势,但在快要触及时又停住了,指尖悬在半空。
“疼吗?” 他问,目光从那个包移到我脸上,仔细审视着我的表情。
我没好气地别过脸:“不劳淮老师费心。”
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周围人都看出来我这是松口了,气氛也缓和了些。
“快去拿冰袋!还有医药箱!”
淮安川转头对助理吩咐,语气是罕见的严厉。
助理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了。
张导也挤了过来,一脸懊恼和后怕:“小许啊,怎么样?严不严重?都怪我,没检查好现场!医药费剧组全包,你下午的戏要不……”
“不用。”
我打断张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点,“就是磕了一下,冰敷就好,不影响拍戏。”
开玩笑,因为看热闹被马踢了,虽然是间接的而耽误拍摄,这传出去我脸还要不要了?
“真的没事?” 张导不放心。
“真没事。” 我坚持,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结果扯到额头的伤,疼得龇牙咧嘴,表情估计更扭曲了。
淮安川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助理很快拿着冰袋和简易医药箱跑回来。
淮安川很自然地接过冰袋,用干净的毛巾裹了裹,然后递向我:“先敷着。”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冰袋,没接。
周围又有人开始劝:“许老师,赶紧敷上吧,越肿越麻烦……”
“是啊是啊,淮老师也是一片好意……”
淮安川也没收回手,就那么举着,眼神很坚持。
文再也在一旁拼命给我使眼色,以我对他的了解,那意思一定是“赶紧接着啊祖宗”。
我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接过了那个裹着毛巾的冰袋,按在额头的肿包上。
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对不起,许老师。”
淮安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是我没控制好马,连累你了。”
他道歉了。语气真诚,姿态放得足够低。
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毕竟我能说什么?说“没关系是马先动的手”?还是说“淮老师您太客气了这暗器手法挺准”?
只是心里那点别扭劲儿还没过去,但也知道再揪着不放就显得我太小气了。
淮安川似乎轻轻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但那目光依旧停留在我额头的冰袋上。
“还是让剧组医生仔细检查一下比较好。”
他转头对张导说,“张导,接下来的拍摄能否调整一下顺序?让许老师先休息,处理伤口。”
张导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我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个飞来横“囊”,被“请”回了休息室,身后跟着闻讯赶来的陈薇娅,以及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的文再也。
休息室里,剧组医生过来看了看,确认只是皮下软组织挫伤,没伤到骨头也没脑震荡,开了点外用药膏,嘱咐多冰敷,休息观察。
陈薇娅把医生送走,关上门,快步走到我身边,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没受伤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心疼:“怎么回事啊这是?疼不疼?那帮人怎么看的现场?不行我得去找剧组理论去!”
“别去了。”
我躺在临时搬来的折叠床上,额头上压着冰袋,有气无力地说,“就是个意外。”
“意外也不行啊!”
陈薇娅皱着眉,语气愤愤不平,“这要是磕在眼睛上怎么办?他们也太不小心了!还有那个淮安川,自己的马都看不住,让你受这么大罪……”
文再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阿溺你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是不是又升级了?以前克亲人克朋友,现在连路过马都能克一下?”
“滚。” 我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 文再也凑近点,压低声音,“淮安川刚才那反应,挺够意思啊。啧,要不是知道你们俩那点破事,我都要以为他多关心你呢。”
“……”
淮安川刚才的反应……确实无可指摘。
甚至可以说,周到体贴得过分。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觉得他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好同事。
可他是淮安川。
我闭上眼,冰袋的凉意丝丝缕缕渗透皮肤,却压不住心底那点不断扩大的、冰凉的疑虑。
他是真的出于同事间的关心和歉疚?还是……又一次精心计算过的表演?
是为了维持他温文尔雅、关爱同僚的完美形象?或者,有更深的目的?
无论是哪种,都让我觉得不舒服。
下午,额头的肿包消下去一些,但淤青更明显了,像个新鲜的烙印。
化妆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厚厚的遮瑕才勉强盖住,但近看还是能看出些许异样。
拍摄调整后,下午先拍了一些没有我的戏份。
等到太阳西斜,才轮到我和淮安川的御书房夜戏。
这场戏是《青史烬》里一个情绪转折点。
君王在经历朝堂清洗后,深夜独坐御书房,心境复杂。
林烬被召来伴驾,两人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君臣试探,而是有了更深层次的、关于理想、孤独与责任的对话。
台词写得极好,情感浓度很高。
走进布置成御书房的摄影棚时,淮安川已经在了。
他换上了君王的常服,正坐在书案后,垂眸看着手里的竹简,侧脸在特意布置的昏黄烛火光效下,显得沉静而……有一丝罕见的疲惫。
那是属于君王的疲惫,不是淮安川的。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额头发际线附近、被厚重妆容努力遮盖的淤青上。
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许老师,伤口还疼吗?” 他问,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些。
“没事了。” 我简短地回答,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再带刺,走到自己的站位上。
张导过来讲戏,强调了这场戏里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超越君臣的共鸣与张力。
“安川,你要演出君王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以及内心深处对林烬这种‘纯粹’的复杂态度,有欣赏,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许溺,林烬此刻面对的不再是单纯的君王,而是一个同样孤独、背负着沉重江山的人。你的敬畏里要带上同情,坚持里要带上理解。”
我们都表示明白。
“Action!”
烛火摇曳,将御书房内巨大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我垂手立于书案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萧彻放下竹简,揉了揉眉心,动作间流露出真实的倦意。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空茫:“林卿,你说,史笔如刀,可断是非。那朕呢?朕手中之权,可能断这天下的是非曲直?”
我微微抬眸,谨慎答道:“陛下乃天子,代天巡狩,掌生杀予夺,自是能断是非。”
“代天巡狩……”
他轻轻重复,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若天意本就晦暗不明呢?若这龙椅之下,皆是鲜血与谎言铺就呢?”
他的目光转向我,不再是朝堂上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和……一丝脆弱?的凝视。
“林烬,你告诉朕。你笔下的青史,会如何写朕?是写朕铁血手腕,清洗朝堂,诛杀功臣?还是写朕……也是个被这皇位囚禁,日夜难安的可怜人?”
这个问题太尖锐,也太私人了。
剧本里的林烬此刻应当惶恐,也应当触动。
我迎着他的目光,努力将自己代入林烬的心境。
额头上被遮盖的伤处隐隐作痛,却奇异地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角色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心理冲击。
“陛下,”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保持着平稳,“史笔所书,唯事实与公理。陛下所为,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但微臣以为,为君者,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便是……千古。”
“无愧于心……”他低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这四字,谈何容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沉重。
“林烬,你可知,有时朕很羡慕你。”
我讶然抬头。
他并未回头,声音轻轻飘来:“羡慕你只需对一支笔,一方史册负责。而朕……要对这天下,万千生灵负责。一步踏错,便是血流成河。”
这场戏的情绪非常微妙,需要极细腻的演绎。
我和淮安川都投入了十二分的专注。
镜头推得很近,捕捉着我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有一场,按照走位,我需要上前一步,将一份“奏章”呈到书案上。而淮安川扮演的君王,会在我放下奏章时,恰好伸手来取。
按照剧本,我们的手会有短暂的、几乎同时触及奏章的瞬间。
我上前,放下奏章。
几乎是同一时间,淮安川的手也伸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在昏黄的光线下,骨节分明。
我们的指尖,在冰凉的竹简表面,极轻地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但这一次,我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弹开,或者升起强烈的排斥。也许是沉浸在角色情绪里,也许是额头的伤分散了注意力,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触碰的感觉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竹简的凉意,和他指尖一丝残余的、属于活人的温热。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后,他稳稳地拿起了奏章。
我垂眸,后退半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没有加速,没有翻搅。
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我自己都难以捕捉的异样感,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涟漪还未漾开,就已沉没。
“Cut!好!这条情绪非常好!那种欲说还休的张力,有了!”
拍摄继续进行。
之后的几条,我和淮安川都保持了那种沉浸而默契的状态。
偶尔有需要轻微肢体接触或靠近的走位,我也能尽量自然地完成,虽然心底深处那根弦始终绷着,但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收工时,夜已经很深了。
我累得几乎脱力,情绪消耗巨大。
卸妆时,化妆师小唐一边帮我擦掉厚重的遮瑕,一边小声惊叹:“许老师,你这淤青好像更明显了,明天得用更强的遮瑕才行。”
我看着镜子里额角那块明显的青紫,没说话。
换好衣服走出化妆间,却看到淮安川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似乎是在等我。
他也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君王的常服,靠在墙边,低着头,像是在想事情。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走廊灯光不算明亮,落在他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柔和。
“许老师。”
他叫住我,走上前,递过来一个小巧的、印着剧组logo的冰凉贴,“回酒店记得敷一下,会好得快些。”
我看着他手里那个小小的冰凉贴,又抬头看他,语气冷淡:“不需要。”
“这个方便。” 他没收回手,语气很自然,“贴着睡觉也行,不会掉。”
“我说了不用。” 我加重了语气,转身就要走。
“许老师。”
他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就当……是我赔罪了。”
我脚步顿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回头看他,他还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诚意。
周围值班的工作人员路过,看了我们两眼,又识趣地走开了。
僵持了几秒,我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 我低声道,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至少没再拒绝。
“应该的。” 他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连累你了,抱歉。”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出口。
走到拐角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淮安川还站在原地,走廊昏暗的光线将他玄色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
他正看着我离开的方向,眼神很深,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叮。目标人物淮安川关联度上升1.5%。】
【当前攻略进度:3.5%。】
【生命能量:13.5%。】
【宿主,今日虽然遭遇‘飞来横囊’,但似乎……因祸得福?目标人物的关注度明显上升哦。】
系统的声音带着点雀跃。
我捏紧了手里那个小小的冰凉贴,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我看着前方影视城深夜空旷寂静的道路,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我只觉得,前路依旧是一片看不透的迷雾。
而淮安川,始终是迷雾中最难捉摸的那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