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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身不由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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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片场时,我的状态不算太好。
我的睡眠总是很浅,梦境杂乱,醒来时额角的淤青颜色变深了些,但肿倒是消了不少。
化妆师小唐看到我时,倒吸一口凉气:“许老师,你这……昨晚没休息好?黑眼圈都快赶上淤青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任由她在我脸上施展魔法。
厚重的遮瑕膏一层层盖上去,将伤痕和疲惫暂时掩埋,重塑出林烬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今天要拍的是御书房戏份的后续,以及几场零散的外景。
按照通告,上午是我和淮安川的单独戏份,下午则是与其他配角的群戏。
走进摄影棚时,淮安川已经在了。
他今天换了身更正式的君王常服,深青色,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正低头看着剧本,侧脸沉静,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我脸上,在我额角被遮盖的位置停顿了一瞬。
“许老师,早。”
“淮老师早。”我点了点头,走向自己的位置。
张导过来讲戏,重点强调了今天要拍的那场冲突戏——林烬因私下记录君王某些“不够光明”的言行,被君王发现,两人在御书房发生激烈争执。
这是两人关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从表面的君臣相得,到第一次正面、尖锐的冲突。
“这场戏的情绪爆发点要强,但层次要清晰。”
张导比划着,“安川,你的怒,不是简单的被冒犯,而是混合了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失望、帝王权威被挑战的震怒,还有一丝……被看穿隐秘心思的恼羞成怒。”
“许溺,林烬这里的情绪更复杂,有坚持理想的倔强,有面对君王震怒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失望——对君王最终也无法免俗地沉溺于权术和阴暗的失望。你们要演出那种理想与现实碰撞的撕裂感。”
我们都表示明白。
布光,走位,对词。一切按部就班。
当打板声落下,我们迅速进入了状态。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
我跪在地上,面前散落着几卷竹简——那是被发现的“私录”。
君王站在书案后,背对着我,背影紧绷,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凝聚着风暴前的黑暗。
“林烬,”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刀锋划过空气,“朕倒是小瞧你了。”
我抬起头,脸色苍白,但目光没有退缩:“陛下,臣只是……记录事实。”
“事实?”
他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
“何为事实?是你笔下这些断章取义的词句,还是朕这些年来殚精竭虑、维系这江山社稷的日夜?”
他一步步走近,玄色衣摆拂过地面,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朕给你荣宠,给你信任,许你伴驾左右,不是让你用这支笔,来窥探朕,评判朕!”
最后几个字,音量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他猛地抓起散落在地的一卷竹简,狠狠摔在我面前!
“砰!”
竹简撞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绳索断裂,竹片四溅。
我被那声响和骤然爆发的怒意激得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低头,但属于林烬的倔强撑住了我的脊梁。
我迎着他盛怒的目光,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坚持:“史官之责,在于直书。陛下所为,无论功过,皆应留予后人……”
“后人?”
他打断我,俯下身,阴影笼罩下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每一丝压抑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林烬,你看着朕。”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砸进耳膜:“朕不需要后人评说。朕只要现在!现在这江山稳固,现在这朝堂清明,现在……没有第二个你,用这种方式,提醒朕坐在这位置上的每一天,都沾着洗不净的血和算不尽的心机!”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盯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某个让他无比痛恨又无法摆脱的影子。
剧本里,君王此刻应该抓住林烬的衣领。
但淮安川没有。
他只是这样近距离地、用目光凌迟着我,那其中的复杂情绪——愤怒、失望、被背叛的刺痛、以及深藏的无力与自厌——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我被他的情绪彻底拖拽了进去。
林烬的恐惧、坚持、失望,还有那一丝对眼前这个孤家寡人的、可悲的同情,全部涌了上来。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但我死死咬住牙,不让那点软弱流露出来。
我们对视着,在死寂的御书房里,在跳动的烛火中,像两只被困在命运罗网里、互相撕咬又互相依存的兽。
时间仿佛静止了。
“Cut!”
“好,就是这个感觉!安川的情绪张力拉满了!许溺,你那个眼神,从恐惧到坚持再到那一丝怜悯,层次太漂亮了!保一条,我们换个机位再来一次!”
灯光暗下一些,工作人员上前整理道具。
我还跪在原地,一时有些脱力,心脏跳得厉害,刚才那场情绪爆发的戏消耗太大了。
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
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我抬起头。
淮安川已经收敛了戏里所有的暴戾和阴郁,恢复了平日温和的模样,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红,呼吸也比平时稍重。
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没事吧?”他问,手依然悬在那里,“刚才情绪有点激烈。”
我看着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
戏里戏外的切换如此迅速而自然,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君王只是我的幻觉。
我没有去握他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膝盖有些发麻。
“没事。”我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还有些哑。
他没有介意我的拒绝,很自然地收回了手,转向走过来的张导,讨论起刚才那条的细节。
我走到场边,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小口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淮安川的身影。
他正在和张导说话,侧脸专注,不时点头,嘴角又挂起了那抹熟悉的、温和的浅笑。刚才戏里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从未在他身上存在过。
这种收放自如的控制力,简直可怕。
接下来的几条拍摄,我们依旧保持了高质量的输出。
每一次情绪爆发,每一次眼神交锋,都精准而富有感染力。连在旁边围观的工作人员都看得屏息凝神。
中场休息时,我坐在折叠椅上闭目养神。额角被厚重妆容覆盖的伤处隐隐作痛,提醒着我现实的存在。
“许老师。”淮安川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睁开眼。他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喝点温水,润润喉。刚才喊得有点厉害。”
我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杯,没有接。“不用了,谢谢。”
他也没坚持,在我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不远不近。
“刚才那场戏,”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林烬最后那个眼神……很好。”
我侧过头看他。他正看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侧脸线条在摄影棚散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
“怜悯。”
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咀嚼着某种复杂的滋味,“君王最不需要,也最恐惧的东西。但林烬给了他。不是刻意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一个人……被困住的灵魂的同情。”
“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愤怒,也更让他……无力。”
他的分析精准地切中了角色的内核。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很认真:“许老师,你觉得……林烬对君王,除了君臣之义,有没有一丝别的感情?比如,同情之外的理解?甚至……某种程度上的认同?”
这个问题很微妙。
剧本里没有明确写,但确实留出了解读空间。
我斟酌着词句:“或许有。林烬能理解君王身不由己的处境,也能看到君王内心深处或许还存有的一点对‘清明’的向往。但这种理解和认同,与他的史官原则是冲突的。所以他会痛苦,会挣扎。”
淮安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君王对林烬,也不仅仅是对一个有用臣子的欣赏呢?”
“……”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讨论角色,还是……
“淮老师指的是?”
他笑了笑,右边脸颊的酒窝浅浅浮现,眼神却有些深:“君王也是人。高处不胜寒。林烬身上的纯粹、执着,甚至那种敢于直视他阴暗面的勇气,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就像在无尽黑暗里,看到了一点微弱但坚定的光。想靠近,又怕玷污它;想摧毁,又舍不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冷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摄影棚里嘈杂的人声、器械移动声,在这一刻仿佛都远去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声音,和他那双映着零星灯光、深不见底的眼睛。
“所以,淮老师你认为君王的怒,不仅仅是因为被冒犯,也是因为……被这束光,照见了自己都不愿直视的阴影?”
“可以这么理解。”
他微微颔首,目光没有移开,“而且,这阴影越是丑陋,对那束光的渴望和嫉恨,就越强烈。”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几秒。
空气中有种莫名的、紧绷的东西在流动。
直到文再也的大嗓门打破了这片凝滞:“阿溺!导演叫你了!”
我猛地回过神,移开视线,站起身。“我先过去了。”
“嗯。”淮安川应了一声,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我离开。
接下来的拍摄,我的状态有些微妙的不稳。
淮安川刚才那番探讨,像一颗种子,落进了我心里,悄悄生根发芽,搅乱了一池原本努力维持平静的春水。
尤其是当我和他再次对视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此刻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多少是君王对林烬的复杂情感,又有多少是淮安川对许溺的?
这种混淆让我心慌。
下午的群戏拍得还算顺利。
我和其他演员的配合早已默契,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淮安川下午没有戏份,听说提前离开了片场。
收工时,天色尚早。
陈薇娅过来接我,脸色比前几天好看了一些。
“舆论风向有好转。”
她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前几天你在开机仪式上那些‘直率’发言,虽然被黑了一波,但也吸了不少‘真性情’的路人粉。加上这两天剧组官方陆续放出的一些高质量片花和剧照,你和淮安川的对手戏张力很足,网上讨论度很高,CP 粉又壮大了不少。”
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
“张导的手笔?”
“一部分。主要还是你们俩演得好,画面有冲击力。”
陈薇娅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不过,和淮安川的捆绑营销,利弊参半。他的粉丝基数大,能带来热度,但他的毒唯也多,攻击性强。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我知道。”我闭上眼。
分寸?我和淮安川之间,哪有什么分寸可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迫的、没有边界感的纠缠。
回到酒店后边匆匆洗漱完。
我走到窗边。酒店楼下是影视城仿古的街道,此刻华灯初上,将飞檐斗拱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看起来像一场盛大而虚假的梦。
就像我和淮安川现在的关系。
看似在专业合作的轨道上平稳运行,偶尔有“意外”的关心和靠近,底下却暗流汹涌,充满了试探、算计和彼此心知肚明的伪装。
我不知道这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当戏幕落下,我和他,又会走向怎样的终局。
额角贴着冰凉贴的地方,传来持续而清醒的凉意。
我忽然想起淮安川今天说的那句话——
“就像在无尽黑暗里,看到了一点微弱但坚定的光。想靠近,又怕玷污它;想摧毁,又舍不得。”
这句话,到底是在说君王和林烬,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我不敢深想。
窗外,夜色渐浓,吞没了所有虚假的光亮,只留下深不见底的黑。
第二天下午,天果然阴沉了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在影视城仿古建筑的飞檐之上,空气潮湿沉闷,带着山雨欲来的土腥气。
室外拍摄区已经布置妥当,仿制的宫门广场上空旷寂寥,只有几台摄影机蒙着防水布,像沉默的巨兽蛰伏在角落。
我换上了一身单薄的青色官袍——这是“雨中谏言”那场戏的戏服,林烬将在这里冒死进谏,而君王会站在高高的宫阶上,于暴雨中听完他所有的“逆耳忠言”。
化妆师小唐一边给我补妆,一边忧心忡忡:“许老师,你真没问题吗?这袍子可不挡雨,一会儿真淋透了,你额头这伤……”
“没事。”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林烬”,摇了摇头。
额角的淤青在厚重遮瑕下勉强掩住,但隐隐的胀痛感提醒着它的存在。
天气预报说只是小雨,但看这天色,恐怕没那么简单。
陈薇娅站在一旁,抱着手臂,脸色不太好看。
她显然也不赞成在这种天气拍这种戏,尤其我还带着伤,但张导坚持要实景,淮安川作为投资方和男主也没反对,她作为经纪人再不满,也只能反复叮嘱我:“感觉不行立刻说,别硬撑。身体要紧。”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走到拍摄区时,淮安川已经到了。他穿着玄色冕服,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正仰头看着天色。
玉旒垂落,侧脸在灰暗的光线下线条清晰而冷峻。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在我单薄的官袍和额角停留了一瞬。
“许老师。”
他走下高台,来到我面前,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如果雨太大,或者身体不适,我们随时可以停。张导那边我去说。”
我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已经开始飘落的细密雨丝。
“剧本需要,该拍就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注意安全。”
雨渐渐大了起来,从最初的细丝变成了连绵的雨幕,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工作人员迅速就位,张导裹着雨衣,拿着对讲机,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各单位准备——Action!”
打板声落下。
我深吸一口气,踏入雨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官袍,布料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额角的伤处被雨水浸湿,传来更清晰的刺痛。
我强迫自己忽略这些,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宫阶下的广场中央。
高台上,淮安川扮演的君王背对着我,玄色冕服在雨中显得格外沉重而孤绝。
玉旒遮挡了他的表情,只有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不容靠近的威严。
我站定,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视线有些模糊。
我抬起手,用早已湿透的衣袖抹了把脸,然后提气,朗声开口,声音在哗哗雨声中努力穿透。
“臣,林烬,冒死进谏!”
高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
我继续,将那段准备了无数遍、滚瓜烂熟的谏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抛向雨中,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背影。
言辞激烈,直指君王近期一系列“劳民伤财”、“刚愎自用”、“疏远忠良”的举措。
雨水灌进口中,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声音开始沙哑,但我没有停。
这是林烬的孤注一掷,是他作为史官和臣子,对君王、对江山最后的责任与赤诚。
终于,高台上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戏里君王应有的愤怒或震怒,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
剧本不是这样的。
君王此刻应该震怒。
我怔了一瞬,但台词不能停。
我硬着头皮,将最后也是最尖锐的部分说了出来:“……陛下若再执迷于此道,亲小人,远贤臣,恐国将不国,山河倾覆!”
话音落下,只有雨声震耳欲聋。
淮安川扮演的君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高台上,隔着雨幕,静静地看着我。
雨水顺着他冕冠的玉旒串珠滑落,滴在他玄色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水迹。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戏里该有的暴怒,没有被触犯天威的狰狞,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和眼底深处,一抹难以解读的、沉重的哀恸。
那不是君王看逆臣的眼神。
那更像是一个人,看着另一面镜子,看着镜中那个同样遍体鳞伤、却还在徒劳嘶吼的灵魂。
我的心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共鸣感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
台词说完了,我却僵在原地,忘了接下来该有的动作和反应——剧本里,君王应该厉声斥责,然后拂袖而去。
张导没有喊停。镜头在运转。
雨越下越大,几乎成了瓢泼之势。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身体,额角的刺痛混合着寒意,让我微微发抖。但我动不了,只是仰着头,隔着重重雨幕,与高台上那双沉静哀恸的眼睛对视。
时间在暴雨中凝固。
然后,我看见淮安川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接着,他转身,一步步,踏着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湿亮的石阶,走下了高台。
不是剧本里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而是缓慢的,沉重的,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他走向我。
玄色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渐渐清晰。雨水顺着他完美的下颌线流淌,滑过脖颈,没入衣领。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有走近了,才能看清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温柔的东西。
他在我面前站定。
距离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被雨水浸湿的、淡淡的熏香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冽。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剧本里的动作,而是轻轻拂开黏在我额前、遮住了视线的一缕湿发。
指尖冰凉,触碰到我额角伤处的边缘,动作却异常轻柔。
我浑身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雨声、风声、远处工作人员的嘈杂声,全都褪去。
世界里只剩下他指尖那点冰凉的触感,和他近在咫尺的、被雨水洗刷得愈发清晰的面容——眉目如画,眼下红痣秾丽,嘴角没有惯常的笑意,只有一片深沉的静默。
他的目光落在我额角,那里被雨水冲掉了部分遮瑕,淤青隐约显露。
他看了很久,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他收回手,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宫殿深处走去。
玄色衣摆拖过积水的地面,背影在漫天雨幕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宫殿的阴影里。
“Cut——!”
“这……这条……情绪非常特别!和剧本不一样,但……有种说不出来的张力!保一条,我们按剧本来一条!”
灯光、摄影重新调整。
工作人员跑上来递毛巾和热水。
陈薇娅冲过来,用大毛巾裹住我,声音带着后怕和恼怒:“怎么回事?淮安川怎么不按剧本演?你也是,怎么不接着演下去?”
我裹着毛巾,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刚才那一刻,淮安川的眼神,他的动作,他周身散发的那种沉重的、哀伤的、近乎温柔的气息……完全不属于剧本里的君王。
那是淮安川。是剥去了温和伪装,也褪去了君王面具的,最本真的淮安川。
可那瞬间的“本真”,比任何表演都更让我心悸和……恐慌。
接下来的拍摄,淮安川恢复了“正常”。
他完美演绎了剧本要求的、君王面对死谏时的暴怒与冷酷,拂袖而去,留下林烬独自跪在暴雨中,身影孤绝。
两条都过了。张导很满意,说两种情绪各有千秋,后期可以斟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