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剧本围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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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剧本围读。
地点定在淮安川工作室附近一家会员制私人会所的顶层。
抵达时，陈薇娅的脸色比往日更冷峻，她最后一次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在发射子弹：“记住，你是失忆的许溺。专业，少说，多看。如果谁让你不舒服了，就把‘我记不清了’当盾牌。”
我点头，手按在厚重的隔音门上，掌心有细密的汗。
推开门。
会议室宽敞得近乎空旷，挑高的穹顶，一整面弧形落地窗将城市切割成流动的画卷。
光线经过精心调配，柔和地聚焦在中央巨大的弧形长桌上。
深色胡桃木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上方几盏线条冷硬的吊灯。
人已到了大半，低语声在门开时微妙地停滞了一瞬，各种目光——好奇的、评估的、看戏的——像细密的针，无声地扎过来。
张导坐在主位，正与制片低声交谈。
其他几位主要演员也已就位，空气里浮动着咖啡香和一种特有的紧绷感。
而我的视线，几乎是在进门的同时，就被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攫住了。
长桌另一端，淮安川。
心脏在那一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然后又被猛地松开，血液倒流般的眩晕感冲上头顶。
胃部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泛起熟悉的恶心。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里发出的、细微的咯吱声，那是极力压抑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时，肌肉绷紧到极限的声音。
温叙言的建议——把他当成“演员A”——在真实面对这张脸的瞬间，脆弱得像阳光下的一缕水汽，“嗤”一声就蒸发殆尽。
但我必须演下去。
我用尽全力调动起面部每一寸肌肉，压下所有翻涌的、近乎暴戾的情绪，让视线平稳地落在他的方向，然后，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近乎冷漠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失忆者面对陌生大咖时，应有的、略带疏离的礼节。
淮安川坐在张导左手首位。
他穿着浅灰色衬衫，质地柔软，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一截冷白修长的手腕。
他微微侧首听着张导说话，侧脸线条在光线下干净得像一幅水墨勾描。
左边眼下那两点朱砂痣，红得刺眼，像雪地里溅开的血，又像某种妖异的图腾。
和我记忆中，以及噩梦里反复描摹的那张脸，严丝合缝。
甚至更鲜活，更具侵略性。
他似乎感应到门口的注视，转过了脸。
目光相撞。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周遭一切声响和光影迅速褪去、虚化，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双浸在深潭里的眼睛。
他眼中那惯常的、温和疏离的笑意似乎极细微地顿了一下，像是平静无波的古井水面，被投下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漾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
旋即，一切恢复如常，他甚至对着我这边，极轻微地颔首示意，嘴角弧度标准，眼神平静无波。
礼貌，周全，无可挑剔。
完美得像一尊精心调试过的微笑面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了两下，闷痛感扩散开。
“许溺来了？快坐。”张导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视。
我的位置，恰好在淮安川的斜对面。
拉开椅子坐下时，皮革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让我神经一跳。
“身体怎么样了，还记得我吗？”
“张导。”
我抬眼，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淡笑，“身体好多了。王医生说静养就行。至于人……”我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歉意，“抱歉，很多事确实想不起来了，需要重新认识。”
张导理解地点头，眼神宽和：“人没事就好。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淮安川，咱们的君王。”
淮安川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
那抹浅笑依旧，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需要客套的陌生人。
“许老师，久仰。很高兴这次能合作。”
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些，质地干净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许老师。久仰。很高兴合作。
每一个字都标准得像从社交礼仪手册上抠下来的。
桌下的手指用力蜷起，指甲抵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我维持住脸上的平静。
我学着他，也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格式化的笑：“淮老师，幸会。合作愉快。”
声音有点发干，但我尽力了。
合作愉快？我在心里冷笑，胃部那股翻搅的感觉更明显了。
只有合作，绝无愉快。
围读正式开始。
气氛沉入工作状态。张导引导着大家梳理台词，剖析人物。
我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锁死在剧本上，锁死在林烬的躯壳里。轮到我时，我用声音尽力去描摹那个孤勇又谨慎的年轻史官。
而当淮安川开口，念出君王台词时，那种冰冷、压迫、充满算计与权衡的声线，与他本人温文的外表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贴合角色。
他的处理精准而有层次，即使只是围读，也让人瞬间感受到帝王心术的深不可测。
专业上，他无可指摘。
这认知让我更加烦躁。
因为这堵死了我在专业层面疏远或质疑他的任何可能性。
中场休息。
众人起身活动。
我坐着没动，垂眼盯着剧本，试图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淹没脑海里那双带笑的眼睛和刺目的红痣。
一片阴影伴着极淡的雪松气息笼罩下来。
我抬起眼。
淮安川站在我桌边，手里拿着他自己的剧本。他微微俯身，这个距离让我能更清楚地看到那两点红痣，像烙印，也像嘲讽。
“许老师，”他开口，声音只够我们两人听见，“关于第三十七场，林烬殿前直谏那段，我有些关于人物反应细节的想法，想和你探讨一下，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态度自然，理由充分，无懈可击。
我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眼神保持一种失忆者面对专业探讨时应有的、认真而略显空白的专注。
“淮老师请说。”
他拉过旁边椅子，自然地在我侧前方坐下，翻开剧本，修长干净的手指点上某处。
“这里，君王听完谏言后，剧本提示是‘默然良久’。我在想，这份默然里，除了被触怒的冰冷，是否该有一丝……极细微的、被说中心事的动摇？毕竟林烬指出的，正是君王自己隐约意识到却不愿承认的隐患。”
阐述平和，切入敏锐。
但我全副心神都用来警惕他靠近的姿态，和那看似专注讨论、实则可能暗藏审视的目光。
“淮老师的理解很有深度。”
我斟酌词句，保持客观，“林烬此刻是赌君王心中尚存一丝清明。君王若有一丝动摇，对后续林烬的悲壮感会是很好的铺垫。”我将话题牢牢锁在角色本身。
淮安川轻轻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那眼神很深，带着探究，随即被温和掩盖。
“许老师对角色的把握很精准，即使……”他顿了一下，“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看来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维持着平静，甚至扯出一点自嘲：“或许吧，现在能抓住的，也就是这些字了。”再次强调失忆的保护壳。
淮安川看着我，嘴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一丁点，右边脸颊那浅淡的酒窝若隐若现。
“能抓住剧本，已经很好。”他说，语气依旧平稳，“期待后面的合作，许老师。”
他合上剧本，起身，颔首，转身走向张导那边。
他离开，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淡去。
我坐在原地，后背却沁出一层薄汗。
刚才的对话像在悬崖边走了一圈，他每一句都落在恰当处，每一个眼神都似有深意，我却抓不住任何把柄。
那种熟悉的、被他看透又无法反击的烦躁，汹涌地漫上来。
就在这时，脑海里，那个几天没吱声、带着点聒噪劲儿的声音响起了。
“叮！宿主宿主！近距离观察报告！”
系统光球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在我意识里雀跃地闪着微光。
“目标人物淮安川，颜值冲击力确认超标！”
“能量波动分析显示，他在靠近你时，情绪频谱有异常起伏哦，虽然掩饰得很好……嗯，有点像人类那种‘表面稳如老狗，内心疯狂计算’的状态！不过宿主，你刚才演得可以啊，我都差点信了你真把他当陌生同事了！”
“闭嘴。”
我在心里冷斥，没空搭理它不合时宜的分析和低情商发言。
“哎呀，别这么凶嘛。”
系统光球委屈地缩了缩光芒，但立刻又不怕死地凑近，“说真的，宿主，你刚才心跳飙到多少了？血压呢？需不需要我帮你做个即时生理监测？你看他刚才那笑容，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底下藏着点什么……宿主你说，他是不是也在演啊？”
我没有理会系统的喋喋不休和那些踩在雷点上的问题。
只是看着淮安川在不远处与人交谈的侧影，看着他脸上那两点刺目的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竟然真的……
没有用这硬得像砖的剧本，直接砸碎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剧本围读结束一周后，距离开机只剩两天。
空气沉甸甸的，连阳光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躺在公寓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某处虚无的点，系统光球在茶几上无聊地画着圈。
“宿主，根据观测，你已持续‘放空’状态118分钟。这不利于任务能量储备，且容易诱发负面思维反刍。”
系统用它那种试图模仿关心、实则毫无情商的语调说着。
我没理它。
胸口堵着一团湿冷的棉花，沉得喘不过气。
开机在即，与淮安川长达数月的捆绑已是定局。
上次围读他那种游刃有余、却又处处透着无形的试探，像一根细韧的丝线，缠在颈间，不紧，却时刻提醒着窒息的可能。
“该去看看了。”我突兀地起身，声音沙哑。
“看什么？剧本吗？还是心理医生？”系统追问。
我没回答，径直走向衣帽间。
从最深处翻出一盒受潮的檀香，换上一身毫无杂色的黑衣。
车子驶向城西墓园。
铅云低垂，山色晦暗。
墓园里只有风声穿过松柏的呜咽，香火与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清冷。
我父母的墓在僻静处。
大理石墓碑，嵌着两张表情模糊的黑白照片。
我站在墓前，心里没有悲恸，只有一片荒芜的空洞。
他们于我，更像两个遥远的符号，那场淮滨制造的车祸，斩断了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脆弱连线。
点燃三支香，插好。
青烟模糊了照片冰冷的轮廓。
这更像一种仪式，对那段不堪过往潦草的告别。
就在香将燃尽，我准备离开时，余光瞥见不远处小径拐角，一个身影直起身。
深色大衣，身形修长挺拔。
他手里拿着一束纯白的马蹄莲，花瓣沾着水珠。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缓缓转过头。
淮安川。
世界仿佛瞬间静音。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那股熟悉的、尖锐的厌烦和“怎么又是你”的荒谬感，像毒藤般瞬间缠紧心脏，勒得生疼。
淮安川显然也怔了一下，眼中那惯常的温和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底下些许真实的错愕。
他目光扫过我，又落向我身后的墓碑，旋即了然。
他没有立刻走开，也没有靠近，就站在那儿，隔着几排冰冷的石碑和疏落的树影，静静地看着我。
空气凝固，风也停了。
只有我面前香炉里，最后一点猩红在挣扎。
走，还是留？
按照“失忆”人设，我该困惑，或漠然。
但心底那股压抑了太久的尖锐抵触，和此刻被侵入私人领域的暴怒，混合着连日来的紧绷，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然后，我转过身，正面迎向他的目光，抬步，走了过去。
不能算靠近，而是缩短了那道沉默的对峙距离。
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此刻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声音是我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冰冷和平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淮先生。”
他微微挑眉，似乎对我主动开口且用了这个称呼有些意外。
“虽然医生说我忘了很多事，”我继续，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锋利，“但网上能查到的结论不少，加上……”
我抬手，指尖用力点了点自己心口，那里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我这里的感觉，很清楚。”
我盯着他，不闪不避，一字一顿地说：
“我讨厌你。”
“所以，不管过去我们有什么交集，以后在剧组，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说完，我不再看他的表情，也不等任何回应，径直转身，沿着来路，快步离开。
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略显急促的声响，仿佛要踏碎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和可能投来的目光。
直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将墓园彻底隔绝在外，我才感到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系统光球小心翼翼地冒出来，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宿、宿主……你刚才……好刚。不过，是不是有点太直接了？他会不会……”
“闭嘴。”我打断它，声音疲惫，“我不想分析，也不想听。”
车子发动，驶离。
后视镜里，墓园轮廓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是宿主，你说……开机前在墓园这样，还放了狠话……这开局，是不是有点太‘硬核’了？”
我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阴沉道路，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
“对于我和他，”我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回答系统，“从来就没有温和的开局。”
墓园的插曲像一道深刻的划痕。表
面上，它被开机前庞杂的准备工作覆盖，但那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破釜沉舟的尖锐与更深不安的感觉，却沉入了心底，成了底色。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剧本围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