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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开机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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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城最大的仿古广场上,红毯铺得像一条刺目的血河。
我站在高台上,身上那件青色官服在初夏的阳光下硬挺得像个壳。
陈薇娅在台下警戒区边缘站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眉头锁得死紧,手机贴在耳边,嘴唇快速动着——八成又在跟公关团队布置什么。
文再也则在她旁边,难得没穿他那身花里胡哨的潮牌,换了件简单的白T,双手插兜,仰头看着台上,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空气里有香槟的甜腻、汗水的咸腥,还有某种一触即发的、近乎暴力的亢奋。
媒体区的长枪短炮密密麻麻,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色闪电。
粉丝区被安保拉出的隔离带勉强分开,但那些声音——那些尖叫、咒骂、口号——却像潮水般混在一起,撞进耳朵里。
“淮安川!淮安川!淮安川!”
“许溺!妈妈爱你!要照顾好自己!”
“许溺滚出《青史烬》!失忆也洗不白你!”
“暴君去死!暴君放开林大人!”
“淮安川独美!拒绝捆绑!”
“溺川是真的!眼神拉丝了!”
“许溺去死!晦气东西别沾我们淮哥!”
我的粉丝,淮安川的粉丝,黑粉,CP粉,角色粉……声音像无数把刀,在空中对砍。
我脸上挂着那副训练了十年的、弧度完美的微笑,目光扫过台下那片混乱的海洋。
淮安川站在我左边半步的位置,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强光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玉旒垂下来,半遮着他那张过分精致的脸。
唯独那两点红痣,艳得像是刚刚溅上去的血。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微微偏过头。
玉旒轻响,那双浸在阴影里的眼睛看向我,嘴角勾起那抹惯有的、温和疏离的弧度。
“许老师,”他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被近处的人听见,“今天很热闹。”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热闹?是挺热闹的。
热闹得让人想把这场子掀了。
主持人开始走流程。
上香,祈福,说些吉祥话。
每进行一步,台下的声浪就高一分。
轮到我和淮安川上前揭开盖在摄影机上的红绸时,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广场的仿古屋檐。
我们并肩走到那台蒙着红绸的机器前。
台下有粉丝在哭喊,有黑粉在咒骂,有CP粉在尖叫“碰手了碰手了”。
空气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绸面。
几乎同时,淮安川的手也覆了上来——他的手背,就那么不经意地,轻轻擦过了我的手指。
一瞬间,我浑身肌肉绷紧。
那触感很轻,很短暂,像被一片沾了毒的羽毛扫过。
可皮肤上却像着了火,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我猛地收回手,动作快得几乎称得上失态。
红绸落下,露出底下黑黢黢的镜头。
台下的尖叫达到了顶峰。
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指甲却狠狠掐进了掌心。
淮安川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或者说,他察觉了,但不在意。
他从容地收回手,转向台下,微微颔首,玉旒轻晃,那姿态完美得像教科书。
“真不愧是淮老师,”我听见自己用那种带着点刺的声音说,“连揭个红绸都这么有仪式感。”
他侧过脸看我,眼里的笑意深了些,右边脸颊那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许老师说笑了。倒是您,刚才那一下收得很快,是怕我?”
怕你?我差点冷笑出声。
“怕啊,”我拖长了声音,目光扫过他眼下那两点红痣,“怕淮老师这身行头太重,碰坏了,剧组还得重新做。经费紧张,能省则省。”
他轻轻笑了声,没再说话,转回去面向媒体。
那笑声很低,落在我耳朵里,却像嘲讽。
媒体群访环节一开始,气氛就彻底变了味。
“许溺先生!”
一个女记者把话筒几乎怼到我脸上,“失忆后首次面对如此大规模公开活动,您是否感到紧张或不适?是否会影响到后续拍摄状态?”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快给我爆点”的脸,扯了扯嘴角:“紧张?还行吧。毕竟失忆了,以前更紧张的场面也记不得了。至于拍摄状态——”
我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身旁的淮安川,“看对手。对手要是靠谱,状态就好点。”
这话一出,台下我的粉丝区传来一阵哄笑和叫好。
淮安川的粉丝则发出不满的嘘声。
“淮安川先生!”
另一个记者立刻转向他,“您作为空降男主,是否感受到来自原主演粉丝或其他方面的压力?对于和许溺先生的合作,您有怎样的预期?”
淮安川微微垂眸,玉旒轻晃,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眼里盛着恰到好处的谦和与从容:“压力是动力。能和许老师这样优秀的演员合作,是我的荣幸。”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足够清晰,“我相信,我们会碰撞出很好的火花。”
火花两个字被他咬得很微妙。
台下CP粉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许溺!”
一个男记者高声打断,问题直白得近乎粗暴,“网上有传言称,您之所以能保住《青史烬》的角色,是因为淮安川先生作为投资方力保!对此您有什么回应?这是否意味着你们之间存在某种私下交易?”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陈薇娅在台下脸色铁青,文再也往前迈了半步,被陈薇娅一把拽住。
我抬起眼,看着那个记者。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沉又重,但脸上那点假笑却一点没垮。
“交易?”
我重复这个词,声音很平,“什么交易?用我这张脸换角色?”
我扯了扯身上那件青色官服。
“那淮老师这笔买卖可亏大了。我这人脾气不好,嘴还毒,拍戏NG多了还耽误进度——您说是吧,淮老师?”
最后那句是冲着淮安川问的。
他侧过脸看我,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温和。
“许老师说笑了。”
他声音平静,“选角是张导和制片方的专业决定。我相信他们的眼光,也相信许老师的实力。”
滴水不漏。
完美无瑕。
可我就是恨透了他这副样子。
“听见了吗?”
我转回视线,看向那个记者,“淮老师说了,是专业决定。所以您这问题,是在质疑张导不专业,还是在质疑制片方眼瞎?”
那记者脸色一僵,还想再问,被主持人打断了。
但战火一旦点燃,就熄不灭。
“淮安川先生!”又一个记者挤上前,“有目击者称,前天在城西墓园看到您和许溺先生先后出现!请问你们是否约好?这背后是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墓园。
我呼吸一滞。
淮安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墓园?”
他的声音温和平缓,“我去探望一位故交长辈。至于许老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轻微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大概是巧合吧。”
巧合。
又是巧合。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看着他那双盛着虚假温和的眼睛,胃里那股恶心感又翻涌上来。
“是啊,巧合。”
我接话,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我去看我爹妈,淮老师去看他长辈。怎么,现在去墓园还得提前对个行程表,免得被说成私下密会?”
我扯了扯嘴角,“各位要是这么关心我和淮老师的私下动向,不如直接跟车。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别的行程,就剧组和酒店两点一线——对了,淮老师住哪儿?要不让记者朋友们也去蹲一蹲,看看咱俩晚上会不会巧合地出现在同一家酒店?”
这话说得太难听,太直白,太不体面。
台下瞬间炸了。
我的粉丝在尖叫叫好,黑粉在狂骂不要脸,淮安川的粉丝在喊离我们哥哥远点,CP粉则在尖叫他急了他急了。
媒体区的快门声像暴雨一样砸下来。
陈薇娅在台下死死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冲上来捂我的嘴。
文再也却突然咧嘴笑了,冲我比了个大拇指。
淮安川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没有消失。
他看着我,那双眼里像蒙着一层薄冰,冰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许老师真会开玩笑。”
他最终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依旧温和,却冷了几分。
群访环节就在这种近乎撕裂的气氛中结束了。
主持人仓促收尾,主创们开始下台。我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
背后有粉丝在喊我的名字,有记者在追问,有闪光灯在追逐。
我统统不管,径直穿过后台杂乱的道具和人群,推开那扇标着洗手间的门,反手锁上。
世界突然安静了。
只有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嗒,嗒,嗒。
我冲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
冷水哗地冲出来。
我把手伸到水下,开始搓。
先是指尖,然后是手背,最后是刚才被他碰到的那个地方——右手食指的侧面。
搓。用力搓。
皮肤很快就红了。
可那股恶心感还在,像一层看不见的油污,黏在皮肤上,渗进骨头里。
我挤了一大坨洗手液,泡沫在手心里膨胀,漫出来,滴到池子里。
我又开始搓,这次更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
关节开始发痛。皮肤红得像要渗血。
可还是觉得脏。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淮安川站在光影里,静静看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
淮安川坐在淮家那间冰冷空旷的客厅里,听我那些所谓的家人讨论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
淮安川看着我,永远用那种温和的、疏离的、像看一件物品的眼神。
水还在流。
冷水冲过发红刺痛的手背,带不走任何东西。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说话,大概是工作人员。
我关掉水龙头,撑着洗手池的边缘,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那个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嘴角却还残留着一点刚才在台上硬扯出来的笑意的弧度,扭曲又难看。
头发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有些乱,几缕湿发贴在额角。
真狼狈。
我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那个我也扯了扯嘴角。
门外传来陈薇娅压低了的声音:“许溺?你在里面吗?”
我没应声。
她又敲了敲门,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出来!文再也去打发记者了,我们得赶紧走!”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扑在脸上。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人稍微清醒了点。
我抽了几张纸,胡乱擦了擦脸和手,推开门。
陈薇娅站在门外,脸色难看至极。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在我明显发红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眉头皱得更紧,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让开:“车在后门。快走。”
我跟在她身后,穿过昏暗杂乱的走廊。
远处还能听见广场上隐约传来的喧嚣,粉丝的呼喊,媒体的嘈杂。但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遥远。
走廊尽头,后门敞开着,文再也靠在那辆黑色SUV的车门上,看见我们出来,直起身,拉开车门。
“怎么样?”他问,目光落在我脸上。
“没死。”我吐出两个字,弯腰钻进车里。
车门关上,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车子启动,驶离影视城。
陈薇娅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终于开口,声音又冷又硬:“你今天说的那些话,足够营销号写一百篇黑通稿。”
我没吭声,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不过,”她顿了顿,语气稍微缓了那么一丝,“效果也不全是坏的。至少,人设立住了。”
什么人设?
失忆后依旧嘴毒脾气差的黑红明星?还是对淮安川毫不掩饰的排斥和敌意?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文再也从驾驶座转过头,冲我咧嘴一笑:“要我说,骂得好!那群记者就是欠怼!还有淮安川那小子——”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车里陷入沉默。
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关节还在隐隐作痛,皮肤上的红色已经褪去一些,但那种被触碰过的感觉,却像烙印一样,留在那里。
手机震了一下。
我掏出来,是系统发来的消息——只有我能看见的、浮在半空的光屏: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目标人物淮安川关联度上升3%】
【当前攻略进度:0.5%】
【温馨提示:过度排斥不利于任务推进哦。】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然后抬手,直接关掉了光屏。
车子汇入城市傍晚的车流。
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这座城市的轮廓勾勒得繁华又虚幻。
闭上眼。
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淮安川站在台上、玉旒轻晃、嘴角含笑的模样。
还有他手背擦过我手指时,那一瞬间冰冷的触感。
我猛地睁开眼。
“陈姐,”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帮我约一下温医生。”
陈薇娅从后视镜里看我:“现在?”
“越快越好。”
她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驶向那座我熟悉又陌生的公寓,驶向那个必须继续扮演失忆者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