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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因戏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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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
陈薇娅大概是见我累极,没再多问工作上的事,只偶尔透过后视镜看我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今天拍摄的路透已经压下去了,不过网上关于你和淮安川合作的讨论还在发酵,大多是期待,少部分在猜你们会不会‘因戏生情’。”
我睁开眼,望着窗外掠过的霓虹,语气平淡:“随他们猜。”
“你心里有数就好。”
陈薇娅顿了顿,“淮安川那边的团队下午联系过,说之后有个剧组安排的双人采访,想提前沟通一下流程。我看了下,问题都比较常规,主要围绕角色和拍摄趣事,没什么坑。”
“到时候再说吧。”我含糊应着,重新闭上眼。
回到公寓时,已经快凌晨。
推开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铺满空旷的屋子,却驱不散那股常年积攒的冷清。
我踢掉鞋子,径直走向沙发,整个人陷进去,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系统的光球在我眼前晃了晃。
【宿主,检测到你现在情绪波动很大,是因为今天和目标人物的接触吗?】
“不然呢?”我扯了扯嘴角,“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超过八个小时,比跑一场马拉松还累。”
【但你今天表现很好啊,】光球努力想安慰我,【没有失控,还完成了那么多场对手戏,甚至……还对他说了‘谢谢’。这在之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说明温叙言的方法有效,你的防御机制在慢慢适应。】
“呵。”
我苦笑。
那更像是一种紧绷到极致的麻木,每一次和淮安川对视,每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都像在心里划下一道细微的伤口,只是被强行忽略了疼痛而已。
【对了。】
光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今天拍摄间隙,我监测到目标人物的心率也有几次异常升高,尤其是在你说‘别被我压戏’和最后接纸巾的时候。】
“什么意思?”
【就是……他可能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光球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不过数据样本太少,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你。也许只是拍摄太累了?】
我没说话。
淮安川会因为我而心率异常?这听起来比系统突然拥有实体还离谱。
他那样的人,永远游刃有余,永远掌控着节奏,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而失态?
一定是系统搞错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算了,不想了。明天还有拍摄,我去洗澡。”
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了疲惫,却洗不掉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
淮安川穿着玄色常服的样子,他念台词时低沉的语调,他看我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最后递纸巾时,指尖那若有似无的停顿。
我关掉花洒,裹着浴巾走出浴室,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
或许,我该再去找温叙言聊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明天那场有肢体接触的戏,别紧张。——淮安川”
看到发件人名字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股熟悉的厌恶感瞬间涌上喉咙。
他怎么会有我的私人号码?陈薇娅给的?还是他自己查的?
不管是哪种,都让我觉得无比冒犯。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把这条短信删掉,甚至拉黑这个号码,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
温叙言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允许接触发生,但要掌控节奏……把他的行为视为工作的一部分,进行理性的回应……”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敲打,回了两个字:“不用。”
发送成功。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钻进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和淮安川有关的痕迹。
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潮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漫过心防,让我再次陷入了失眠的漩涡。
第二天的拍摄,我刻意避开了和淮安川所有不必要的接触。
化妆时他进来打了声招呼,我只点了点头;休息时他坐在不远处看剧本,我就去另一边和助理对词;连剧组安排的集体午餐,我都特意错开了时间。
陈薇娅看出了我的刻意疏远,却没说什么,只是在我第三次借故离开时,递了一瓶温水:“别太紧绷,放松点,越抗拒越容易出问题。”
我接过水,低声道:“我知道。”
道理都懂,但做起来比登天还难。
终于轮到那场有肢体接触的戏。
剧情是林烬冒死呈上弹劾权贵的奏章,君王震怒,却在林烬跪伏在地时,无意间瞥见他手腕上因常年握笔而生的厚茧,一时动容,伸手扶起了他。
这是君臣关系转变的一个重要节点,既要有君王的威严,也要有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柔软。
“走位再顺一遍。”
张导拿着剧本,“许溺,你递奏章的时候,手要稳,哪怕心里慌得厉害,表面也要撑住,这才是林烬的性格。安川,你扶他的时候,动作要慢,眼神从奏章移到他手腕,再抬眼看他的脸,这个过程的情绪变化要做足,不能太突兀。”
我和淮安川站到指定位置,按照张导的要求走了一遍流程。
他的手伸过来,在即将碰到我手腕的那一刻停住,然后收了回去。
只是这样一个模拟动作,已经让我后背渗出了冷汗。
“好了,各部门准备,Action!”
打板声落下,我立刻进入状态,双手捧着奏章,跪在地上,声音因压抑着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陛下,此乃江南巡抚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铁证,臣……斗胆呈上!”
淮安川饰演的君王端坐于上,目光落在我捧着的奏章上,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林烬,你可知你在指控谁?”
“臣知!”
我猛地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但臣更知,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断不会容忍此等蛀虫败坏朝纲,残害百姓!臣愿以性命担保,奏章所言,句句属实!”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洞穿。然后,他缓缓伸出手:“呈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将奏章举过头顶,身体因长时间跪立而微微发抖。
他的手伸了过来,先是接过奏章,然后,按照剧本设定,他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他体温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
我浑身的肌肉瞬间僵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推开他。
就在这时,温叙言的声音、系统的提示、陈薇娅的叮嘱,还有昨晚那条短信,所有的声音都在脑海里炸开。
——抽离视角,把他当成道具。
——这只是工作,是演戏。
——别紧张。
我用力咬住下唇,用疼痛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开,落在他拿着奏章的另一只手上,脑海里不断默念着林烬此刻的情绪:恐惧、坚持、还有一丝对君王是否会秉公处理的期待。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扶着我站稳后,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个必要的程序。
“你且退下,”他翻开奏章,目光落在上面,声音听不出情绪,“此事,朕会查。”
“臣……谢陛下!”我躬身行礼,声音因极力压制着生理不适而有些沙哑,然后转身退下。
直到走出镜头范围,我才敢大口呼吸,扶着旁边的柱子,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Cut!完美!”
“细节处理得非常好!这条过了!”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淮安川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水,递到我面前:“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不像演戏时的君王,也不像平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温和,反而有几分真实。
但这真实,却让我更加警惕。
我没有接他递来的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发紧:“没事,谢谢关心。”
说完,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区,脚步有些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背影上,带着一丝探究,直到我被工作人员挡住。
系统的光球在我眼前晃了晃:【宿主,刚才你的心率最高到了156,但比预期的要好,至少没有中断拍摄。】
【而且……目标人物扶你手腕的时候,他的心率也突然升高了,比昨天那几次都明显。】
我没理会系统的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刚才那几秒钟的触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完全抽离,可以把这当成一场纯粹的工作,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骗不了人。
厌恶还在,排斥还在,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厌恶和排斥之下,悄悄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就像温叙言说的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在我以为绝无可能的时候,露出了一点模糊的影子。
而这一点影子,比彻底的厌恶,更让我感到恐慌。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节奏快得像赶着投胎。
我的戏份被集中安排在前半段,张导大概是想趁着“失忆”话题还有热度,先把我的单人镜头和与其他配角的戏份赶出来。
每天天不亮就被陈薇娅从床上挖起来,塞进车里,拉到片场,然后就是化妆、对词、拍摄、再化妆、再拍摄……循环往复。
身体累得像散了架,但精神却有种诡异的亢奋。
或许是因为高强度的工作挤占了所有胡思乱想的空间,或许是因为“林烬”这个角色某种程度上成了我的避难所。
只要镜头亮起,我就可以暂时忘记许溺是谁,忘记淮安川是谁,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系统和攻略任务。
我只是一个想要在史册上留下一点真实痕迹的、固执得可笑的年轻史官。
这天下午,拍完我最后一场与老臣辩论的重头戏,张导终于大发慈悲,给了我半天休整时间。
下一场主要拍摄淮安川的戏份——一场展现君王雷霆手段、在朝堂上清洗异己的大群戏。
我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服,却没急着离开。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观察对手的潜意识。
我裹了件外套,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主殿片场的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这里离拍摄区有一段距离,灯光照不到,但视野很好,能清楚看到殿内布置得庄严肃穆的朝堂场景,巨大的龙椅高踞上方,两侧是文武百官的站位。
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试,调整机位,布置灯光,现场忙而不乱。
淮安川还没出来。
我靠在冰冷的柱子上,看着眼前这片忙碌的景象,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就在几天前,我还站在那片灯光中央,和那个男人上演着君臣对峙的戏码。
而现在,我却像个局外人,躲在阴影里,等着看他表演。
“哟,这不是我们劳苦功高的林大人吗?戏拍完了不回去躺着,跑这儿来观摩学习?”
文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道具箱上,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他今天穿了件花里胡哨的印花衬衫,在灰扑扑的片场里格外扎眼。
我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没接他的话茬。
文再也也不在意,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大殿,咂了咂嘴:“这场面,够气派。”
“听说淮安川今天这场戏,台词又多又拗口,还有大段独白,啧啧,压力不小啊。”
“他应付得来。”我听见自己这么说,语气平淡。
文再也侧过头看我,眼神有点探究:“你对他倒是有信心。”
这不是有信心。
这是基于事实的判断。
淮安川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他天生就适合这种需要强大气场和精准控制的角色。
他那种温和表象下深藏的掌控欲和心机,与剧本里这位心思深沉、手段狠厉的年轻君王,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
但这话我没说。
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淮安川在一群助理和化妆师的簇拥下,走进了片场。
他已经换上了最正式的君王朝服,玄色为底,上用金线绣满繁复的十二章纹,冕冠上的玉旒长长垂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即使隔得远,也能感受到那身行头带来的沉重威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片场,偶尔对工作人员颔首示意,姿态从容,仿佛他不是来演戏,而是真的君王临朝。
张导迎上去,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淮安川微微点头,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朝着我所在的这个角落瞥了一眼。
光线昏暗,我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我。但那一瞬间,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准备工作很快完成。
场记打板,偌大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机器运转的低鸣。
“Action!”
镜头从大殿门口缓缓推进,文武百官垂首肃立。然后,淮安川扮演的君王萧彻,一步一步,踏着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步伐,从侧殿走出,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着。
但整个大殿的气场,仿佛都随着他的步伐而被牵动、凝聚。
那身厚重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累赘,反而更衬得他身姿挺拔,肩背宽阔。
玉旒遮掩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两片颜色偏淡、此刻却紧抿着的唇。
他坐上龙椅,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温和的浅笑,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漠然的锐利。
像高原上的鹰隼,俯瞰着脚下的猎物。
“今日朝会,朕只问一事。”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和穿透力,在大殿里回荡。
没有刻意拔高音量,却自然形成了一种令人屏息的威压。
“三日前,北境军报,胡人叩关,边城告急。兵部递上来的折子,言及粮草辎重调配,需延时半月。”
他顿了顿,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那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延时半月?”
他重复这四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玩味,“北境将士浴血守关,尔等居于庙堂之高,一句延时半月,便欲断送数千性命,万里河山?”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站在文官首列的一位老臣——那是剧本里被设定为暗中克扣军饷、勾结外敌的兵部尚书。
“李尚书,”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堪称“温和”的疑惑。
“你执掌兵部多年,当知军情如火。这半月之延,是因天灾,还是……因人祸?”
被点名的“李尚书”是老戏骨饰演,此刻浑身一颤,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发抖:“陛、陛下明鉴!实是因今岁漕运不畅,各地粮仓……”
“漕运不畅?”
萧彻打断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
“朕怎么记得,半月前,李尚书刚在城外购入良田百顷,珍宝无数?莫非,我朝国库的银子,都流进了你李家的私库,以致无钱无粮,支援边关?”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开虚伪的皮囊。没有声嘶力竭的怒吼,没有夸张的表情,但那种平静之下蕴含的滔天怒意和凛冽杀机,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胆寒。
“臣……臣冤枉啊!”老臣伏地痛哭,戏做得十足。
萧彻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殿中其他神色各异的臣子,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如冰:“传朕旨意。兵部尚书李贽,贪墨军饷,勾结外敌,证据确凿,着即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三日后……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掷地有声。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那老臣绝望的哀嚎。
他坐在龙椅上,冕旒后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条,显露出不容置疑的铁血与决断。
“其余涉案官吏,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臣,语气放缓,却更添森然,“北境将士,为国戍边,抛头颅洒热血。若再让朕知道,有谁敢将手伸向军饷,伸向将士的活命钱——”
他微微前倾身体,玉旒碰撞,发出清脆的碎响。
“朕不介意,用他的人头,来祭我大雍军旗。”
话音落下,满殿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