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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乌镇篇(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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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简乙去乌镇的不是禾秧,而是导员。
九月二十五号,太阳高照,天气尚好。
他背着包、拉着行李箱刚迈进高铁站,黄哥的电话就同擂鼓般“劈里啪啦”轰了过来。
“国庆前后不允许请假!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楚和昂去哪了?他是不是和你待在一块儿?是他带你逃课的!?”
“他不跟我在一块儿。”
“那他怎么消失了半个月!”
“车快到了,黄哥。”
“……”
电话挂断,耳朵暂享清闲。
不只是楚和昂失踪,三个大学青年病好了也不肯回学校,闹着要去看心理医生。而始作俑者,此时正拖着行李箱,按照某位神人指路,往传说中的乌镇去。
此等不管不顾,必会天降审判。
就在他踏进高铁站的前一刻,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缠上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乞丐一阵嚎叫。
简乙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拖到安检外面。他穿得也不高调,身上一件名贵物品都没有,这乞丐怎么就缠他?旁边还有位穿貂戴金链的呢。
他招架不住,行李也被那乞丐拉着跑,追了几百米,那乞丐是越跑越快,好在他没看见门槛,一个不稳栽到了地上。
简乙气喘吁吁夺回行李箱,这才发现乞丐穿得不差。只是拼接的颜色太过于接近补丁,而且头发好久没打理过。
他没时间去管这人,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要走。结果又被拖住腿,那人又是一阵嚎叫,喊了他的名字:“简乙啊啊啊啊啊————”
“……”简乙不妙之感骤升,回头一看,这脸熟悉得很。
“楚和昂?”
楚和昂拽着他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到他身上:“你好狠的心啊!我半个月都不敢回学校,八门课,哦不——九门课都要重修!爸妈也不给我打生活费,我连电话费都充不上啊啊简乙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啊啊——!!!”
周围人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好几人已经驻足看这场闹剧。
简乙眼皮不受控地狂跳好几下,伸手要将他扶起来。但楚和昂就是不起,甚至情到浓时拍打他的小腿:“你必须要救我,不然我缠死你了!!我爸妈说我是一无用处的废物,我好像真的是啊啊啊我真的蠢得要死,自己连活都活不下去——”
“等一下。”简乙抬腕看了眼时间,“我给你钱,你回去好好上课。”
楚和昂定定地看他:“我不要。”
简乙无奈道:“那你要怎样?”
楚和昂:“你去哪我去哪。你不在,那……那男的找过来杀我怎么办?他——”
简乙捂住他的嘴,防止他继续说下去。他低头说:“他不会管你。”
楚和昂不信,手抓得更紧了:“你不带我走,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被人看着吧。”
——咔。
某处按下快门,闪光灯一眨而过。
游客围成圈,放大了中心人物的一举一动。声响源处某个人尴尬地放下手机,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忘记关闪光灯了。”
简乙:“……”
*
八点四十分的列车已然开走,候车处叽叽喳喳。
简乙抱着臂,盯着眼前满眼泪花、狼吞虎咽吃着泡面的男人。他不明白楚和昂为什么会混成这样。按理说,这种养尊处优四通八达的富家子弟,在哪都能获取资源。
“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他说。
楚和昂抬起眼:“我记得你不爱说重复话。简乙,你现在已经念叨好几遍了,我说了——我要去。”
简乙冷冷道:“我不是去旅游。”
“我知道啊。”
楚和昂把卤蛋囫囵咽下去,说:“那边比较危险嘛。你放心,我不会怕的,之前我没反应过来,适应适应就好了。再说,这不是有你在嘛。我是真的没处去了,你不要赶我走。”
简乙蹙了下眉,又看他吃了会儿,说:“死都是很正常的事。”
这话倒是起了效果。楚和昂面条快要送到嘴边,夹着面条的叉子“啪”掉进碗里。
“现在去退票吧。”简乙起身拉过行李箱。
楚和昂慢吞吞垂下眼,望着碗里仅剩的几根面条和面汤,又重新捡起叉子,小声嘀咕道:“我确实有点怕死……但我更怕我爹妈。”
简乙没应声,头也不回往车厢去。
楚和昂三下五除二干掉泡面,屁颠屁颠跟上去。
“到了那边,我不会管你。”
“好吧……”
乌镇难走,坐完高铁转大巴,坐完大巴转轿车,坐完轿车转三轮。
虽有大致路线,但这一路走得艰难,被几个大壮汉围堵上黑车不说,村里的脚踏破三轮还颠得屁股疼。好几次路道有石子,屁股腾空半米,又重重摔到铺了层纸盒的铁架上,痛得楚和昂嗷嗷直叫。
好不容易等到停车,夕阳都快落了。
楚和昂跟在简乙身后,一瘸一拐捂着屁股:“简乙,我感觉我屁股上有刺,你说那三轮是不是长倒刺了?我屁股咋那么痛呢?嘶……好像流血了,哦不对,是汗。”
简乙没搭理他。他这样已经一路了。
“哎呀,什么时候能到啊?”楚和昂望了望四周,有点警惕但几乎没有:“咱不会被老头拐卖了吧。这荒郊野岭,啥也没有啊?哪能有个镇子?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好饿啊——”
“好渴啊——”
在他n次哼唧完后,终于,简乙停下脚步。
楚和昂欣喜道:“到啦!?”
简乙打开手机相册,看了眼雀狗画的地图——黑色圆珠笔在纸上打游击,末尾地方绕了个线团,没了。
他沉默半响,道:“应该爬过这座山就是了。”
楚和昂抬眸,又抬头,心凉了半截:“……要命了。”
山体黑,或许是临近黑夜。
越往上爬倒是越容易,从难走的山路到能见到用木板简易搭建的爬山道。走上去要一定的心理面积,因为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咯吱”“咯吱”声。
大概走到山腰,站在木板上往远处看,白茫茫一片。分明是黑夜,四周却像是天刚破晓,雾色弥漫。
大老远就能听见楚和昂在后头叫唤。
“简乙!简乙——!义父————!!”
简乙回头瞅了眼,楚和昂立即跑过来,他哆嗦着肩膀:“走慢些哈,求你了不要真丢我不管。”
山雾浓重到看不清方向,再走几步,搭建的木板垮得无影无踪,没路了。
没了爬山道,危险潜藏、突袭更为容易。
四周安静的诡异,这座山没有活物,或者有另一种猜测,活物被某些东西扼住了喉咙,躲藏在暗处。
“你很冷?”简乙问他。
“对啊,能不冷吗。空气还湿,我还穿的单裤……”楚和昂不自觉拉紧衣服,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阴森啊,我们会不会走错了?”
简乙:“不知道。”
楚和昂不可置信:“……不知道?”
简乙从包里掏出手电筒,扔给他:“你别走了。”
楚和昂:“啊?”
“在这里等我。”
简乙说话不留反应时间。楚和昂想跟紧他,奈何他走得太块,“我…我一个人?!不好吧……真的……不好吧?”
前头没有回应,只能见到模糊身影。
不过眨眼的功夫,连简乙的衣角都寻不见了。楚和昂咽了下,寻求安慰般握紧手电筒,嘴唇颤抖着,朝空荡荡的前路喊:“你早点回来昂!不要抛弃我哦……最多十分钟!”
·
山外雾锁,山内林黑如墨,竟出奇地看见了月亮,高挂在黑枝,冷白的光能照清些树影。
手机电筒的范围不大,周遭没雾,简乙摊开行李箱,压得落叶簌簌响。箱里放的不是衣服,却是几把网购的铲子,大小不一。
就在他组装时,一只蝶停到他发梢上。
简乙轻声问它:“找见了吗?”
残翼蝶飞到他面前抖抖翅膀。
简乙抬眸看它一眼,低眸安好铲子,说:“外面有个大学生,你看好它。别让他走丢了。”
残翼蝶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愿意?为什么。”
话音刚落,林子深处传来异响。
“呃啊——啊啊——!”
怪得不像任何一只动物的啼叫,而像男童被生生掐住喉咙,带着呜咽的嘶嚎。
蝶翼霎时透明,宛如迸裂琉璃。同时,简乙双目一瞬雪白,视线如同淬了霜的箭,直击声源处——
“……”
什么都没有?
林内草木疯长,却半声虫豸嘶鸣都无。忽有男童般的声响,那要么是被这山中邪祟拐来,要么就是邪祟喉中发出的声音。
正在他思索之际,耳边蓦地吹起风声。
——哐!
千分之一秒内,铁铲炸出巨响。简乙握住的铲柄震了两下,铁头被硬生生踹成两半。要不是他及时挡下这一击,那被踹成两半的就是他的头!
什么人杀意这么重?
他双瞳重归浅褐,直盯着一颗黑松树。
那上面蹲着个人。辨不出男女,个子不高,大概只有一米四五左右。
‘它’没出声,简乙也不说话。
诡异的气氛绷有半分钟,树枝往下沉了半厘米……忽闪到他身后!
简乙侧脸一偏,一只缠着布的脚刮着风踢在他耳侧,几缕黑发被带起;瞳眸刚往后掠,那腿陡然转了个方向往他脑袋踢!顾不上看清,他迅速转动铁柄挑开那只腿——可挑到一半就静止不动了,手中阻力难消,铁柄弯成狰狞的弧度,再硬抗恐怕是手臂都要拧折!
他深吸一口气,抓紧铁柄腾空顺着力打了好几个圈,这才卸下那惊人的力道。
“义父——!”
呼叫声回荡在山林。
天旋地转间,简乙落回土面。
眼前立着十三四岁的孩子,蓬头垢面,巴掌大的脸,衣服破烂不堪。却不像真的野生野养,反倒像被遗弃在这儿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