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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苏醒的代价与甜蜜的毒药 ...

  •   第十二章苏醒的代价与甜蜜的毒药

      疗养院地下,绝对无菌的苏醒室里,时间是以监测仪器上跳动的数字来计量的。

      谢危楼恢复意识的第一秒,感知到的不是光,也不是声音,而是痛觉的彻底缺席。

      这是一种比剧痛更诡异的状态。他的身体像是被包裹在一层致密、光滑的隔膜里,所有神经信号传递都被某种力量温和而坚决地阻滞了。他试图移动手指,大脑发出了指令,但指尖毫无反馈,仿佛那截肢体已经不属于他。

      麻醉后的神经阻滞?不,那种医学手段带来的是一种混沌的麻木。而现在这种,是清醒的、绝对的隔离。

      他睁开眼。

      视野起初是模糊的色块,随后慢慢聚焦。他正躺在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更多、更精密的传感器和输液管线。房间灯光被调至最柔和的模式,空气里有循环净化系统轻微的嘶嘶声,以及……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任何消毒药水的甜香。

      像晚香玉,又混合了一点熟透的杏子即将腐败前的气息。

      “你醒了。”

      声音从床边传来,温婉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关切。

      谢危楼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来处。

      苏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穿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她微微倾身,手里拿着一块湿润的纱布,似乎正准备为他擦拭额头。她的脸在柔光下完美无瑕,眼神清澈,充满一种非人的、雕塑般的宁静美感。

      任何一个正常人醒来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生感激或悸动。

      但谢危楼只觉得,每一根寒毛都在无声地竖起。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苏婉轻声问,语气里的关怀无懈可击。她甚至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就要触碰到他的手腕脉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落下前的零点一秒,谢危楼用尽全身残余的意志力,驱动声带,挤出一个干涩嘶哑的音节:

      “……别。”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

      苏婉的手停在半空。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维持在最完美的弧度,只是眼神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兴致盎然的光。

      “你还是很警惕。”她收回手,将纱布放回旁边的托盘,姿态优雅得像在摆放茶具,“赵博士去分析你血液里最新的代谢数据了。你昏迷的时候,情况很危险。”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淡青色血管,“系统对你的‘关照’,真是格外‘用心’。”

      她用了“关照”这个词。轻描淡写,却直指核心。

      谢危楼没有回应。他在全力对抗那种“感知隔离”带来的失控感,同时调动所有感官,收集信息。苏婉能坐在这里,说明赵博士至少默许,甚至可能无法阻拦。疗养院的控制权,在他昏迷期间出现了松动。她身上的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金属和臭氧的底调,与她以往任何惯用的香水都不同。

      “林小姐那边,好像遇到了一点小麻烦。”苏婉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温和,像在谈论天气,“萧衍那个状态,真让人担心。不过我相信林小姐那么聪明,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对吗?”

      她在试探。用林薇和萧衍,试探他的反应。

      谢危楼闭上眼,隔绝了她的目光,也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苏婉的“升级”,看来不仅仅是获得力量,更包括了一种精密的、近乎完美的表演和算计能力。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女主”外表和身份,如何戳中每一个关键点。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但依旧虚弱。

      “我来照顾你呀。”苏婉的回答理所当然,甚至带上一点娇嗔,“你病得这么重,身边又没有一个贴心的人。林小姐……她毕竟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不是吗?”她微微歪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谢先生。你为什么选择她呢?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和痛苦的人。”

      她开始植入认知的毒药。用最温柔的口吻,最体贴的姿态。

      谢危楼重新睁开眼,这次,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瞳孔。那里面依然清澈,却深不见底,像两口精心修饰过的井。

      “因为,”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她从不问我‘为什么选择她’。她只问我,‘下一步怎么走’。”

      苏婉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被低维度生物意外刺中的费解。仿佛人类基于信任和选择的逻辑,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但裂痕转瞬即逝。她轻轻笑了,笑声如银铃:“是吗?那真是……令人羡慕的默契。”她站起身,走到旁边的仪器台,背对着他,似乎在看那些跳动的数据。“不过,默契在绝对的力量和规则面前,有时候会显得很脆弱呢。”

      她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试管。试管里装着大约两毫升的、泛着奇异淡金色光泽的粘稠液体,在灯光下缓缓流动,仿佛有生命。

      “赵博士从你血液里分离出来的,‘诱导物质’的提纯样本。”苏婉将试管举到眼前,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很有趣的东西。它不是毒药,甚至……在某种层面上,是一种‘馈赠’。”她看向谢危楼,眼神变得幽深,“它能强行打开你的神经感知阈限,让你更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底层的……‘波动’。痛苦,只是最原始、最粗暴的一种表现形式。如果你能学会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她将试管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与谢危楼的呼吸面罩只有咫尺之遥。

      “或许,你能看到比林薇的数据分析更‘真实’的东西。比如,‘线’的走向,‘节点’的闪烁,甚至……‘作者’投下的目光。”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诱惑,“这比任何盟友都可靠,这是属于你自身的‘力量’。”

      赤裸裸的诱惑。用痛苦换取感知世界真相的能力。用孤立无援换取可能的力量。

      系统(或者说,此刻代表系统意志的苏婉)给他的“诱导”,从外部的信息污染和生理折磨,升级为了更具诱惑力的内在进化邀请。

      谢危楼的视线落在那管淡金色的液体上。他的身体依旧处于感知隔离的麻木中,但思维却在剧烈燃烧。苏婉的话有多少是真的?这物质是系统的陷阱,还是世界规则漏洞的副产品?接受它,是获得武器,还是彻底沦为系统的实验品或一部分?

      “代价。”他吐出一个词。

      苏婉的笑容加深了,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点怜悯的笑容。“代价就是,你再也回不到‘普通’的感知状态了。你会一直处于某种‘接收’状态。而且,‘馈赠’来自系统,你使用得越多,与它的‘连接’可能就越深。直到某一天……”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或许能听到‘故事’本身的声音。”

      成为一个永久性的、活跃的“异常接收器”。甚至可能被系统同化。

      “你可以考虑一下。”苏婉体贴地说,仿佛在给他选择甜品,“不急。在你考虑清楚之前,我会暂时帮你‘保管’它。”她伸手,准备拿走试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试管的瞬间——

      谢危楼一直毫无知觉的左手,小拇指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苏婉的动作停住了。她的目光锐利如针,刺向他的手指。那截苍白的手指安静地搭在床单上,仿佛刚才的抽搐只是她的错觉。

      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死寂。

      几秒钟后,苏婉缓缓收回了手,脸上完美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评估和审视。她没有再去拿试管,而是后退了一步。

      “你的意志力,比数据模型中预测的还要强。”她的声音里没有了那种刻意伪装的柔和,只剩下冰冷的陈述,“神经阻滞剂叠加感知干扰,理论上你应该连眼球都无法自主控制。”

      谢危楼没有回答。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那刚刚抽搐过一下的小拇指上,试图再次唤醒它。刚才那一下,与其说是他的胜利,不如说是他身体在极限压迫下,某个神经反射弧的意外“跳火”。但这就够了。这证明系统的控制并非绝对,他的身体仍在反抗。

      这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反抗”,似乎让苏婉改变了策略。

      “好吧。”她语气恢复了平淡,“看来你需要更多‘独处’的时间来思考。我会再来看你的。”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步伐依旧优雅。

      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声音轻轻飘来:

      “哦,对了。林薇小姐刚刚触发了我留在图书馆的一点‘小收藏品’。她现在应该正在赶去旧港区的路上吧?一个人。”

      “祝她……探险愉快。”

      门无声地滑开,又合拢。

      甜腻的香气渐渐散去。

      谢危楼独自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目光死死锁定天花板。身体依旧麻木,但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闷痛。

      苏婉最后那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目的是什么?激怒他?让他担心?还是暗示林薇的行动已经在她的监视乃至引导之下?

      他必须联系上林薇。必须告诉她苏婉的变化,告诉她自己这边的情况,还有那管诡异的“馈赠”。

      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这一次,目标不是手指,而是他的呼吸。

      赵博士设计的医疗监控系统,会实时追踪他的呼吸频率和深度,数据会同步到核心实验室。如果他能在赵博士回来前,有意识地、按照特定模式改变自己的呼吸……

      这比移动手指更难。呼吸受植物神经和意识双重调控,在药物和神经阻滞影响下,几乎完全自主。他需要对抗的是自己的生理本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仪器规律的低鸣。

      他的额头再次渗出冷汗,不是因为痛苦,而是精神极度消耗的产物。

      终于,在某一刻,监控屏幕上那条代表他呼吸频率的平稳曲线,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持续时间精确的“凹陷”——一次刻意拉长的呼气。

      几秒后,又一个。

      再一个。

      频率和长度,正在艰难地、顽强地,趋近于某个摩尔斯电码的节奏……

      ---

      与此同时,飞驰向旧港区的出租车里。

      林薇的加密通讯器屏幕亮起,不是文字,不是语音,而是一串直接传输过来的、近乎实时的生物信号波形图。

      发送者标识:加密源-医疗监护单元-1。

      波形图旁,没有任何说明。

      林薇只看了一眼,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是呼吸波形。频率异常缓慢,但每一个波峰和波谷的细微形态,都带着谢危楼特有的、克制而清晰的节奏。

      而在这缓慢的呼吸波形之下,叠加着另一条几乎被噪音淹没的、极其微弱的手指肌电信号。

      信号太弱,无法编码复杂信息。

      但它正在用一种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着两个字:

      活着。

      抗争。

      林薇紧紧攥住通讯器,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变得荒凉破败的街景。旧港区的轮廓在前方黑暗中显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她按下回复键,输入的不是文字,而是将刚刚从图书馆古籍修复室定向收音器里捕捉到的、那最后几秒的“指甲刮擦皮革”的音频频谱特征图,发了回去。

      同时附上一行字:

      「已出发。小心‘馈赠’。」

      发送。

      她抬头,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右转,绕开三号码头正门,从五号码头的废堆场穿过去。”

      战斗远未结束。

      而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穿透系统的噪音与迷雾,确认彼此的存在与方向。

      【第十二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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