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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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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军械船被劫,现场找到的。”柳文渊淡淡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锤,“和一支入木三分的箭一起。雷帮主,这事……你怎么解释?”
“放屁!”雷猛暴怒,“这分明是你们栽赃陷害!”
“栽赃?”柳文渊笑了。
他又从另一只袖中取出一物。
这一枚铜绿斑驳,边缘磨损得光滑。正面不是浪涛的图案,而是阴刻着“漕运”二字,下面是更小的“渝州司”三字。背面刻着:丙字贰号。
官府漕运司的腰牌,码头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王巡检的脸色“唰”地白了。他骑马往前几步,死死盯着那枚腰牌,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柳文渊将两枚腰牌并排举着,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一支入木三分的箭,两枚腰牌。”他缓缓道,声音在寂静的码头上回荡,“一枚怒涛帮的,一枚官府的。雷帮主,王巡检,你们说……这是什么情况?”
雷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王巡检终于找回声音:“柳、柳先生!这腰牌……这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衙门的人怎么会……”
“陷害?”柳文渊打断他,目光转向雷猛,“雷帮主,你觉得呢?是有人陷害,还是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晰:“还是说,你们怒涛帮和衙门的人,其实早有勾结?昨夜联手劫了我们的船,今早又演这出戏,想彻底把我们望江楼打垮?”
这话像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怒涛帮众炸开了锅。
“放你娘的狗屁!”
“我们和官府勾结?柳文渊你血口喷人!”
“明明是你们栽赃!”
但骂声中,也夹杂着一些低语:
“那腰牌……真是咱们的……”
“官府腰牌怎么也……”
“难道帮主真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生长。
雷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文渊:“你、你胡说八道!我们怒涛帮和官府怎么可能勾结!”
“是吗?”柳文渊挑眉,“那这腰牌怎么解释?张二当家今早‘捡’到的那把弓又怎么解释?还有——”
他忽然提高声音,目光如刀扫过全场:“上月十五,怒涛帮运往江州的那批生丝,在城西税卡被扣,说是手续不全。但有传言说扣货的那个税吏,后来收了袋银子。袋角绣着个‘赵’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而昨天,我们江帮主在醉春楼宴请的,正是江州来的赵老板。”
句句没明说,字字都在说。
官府谋求更大的利润两头站队,怒涛帮怀恨在心于是夜袭望江楼的货船
死一般的寂静,连江风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在雷猛、王巡检、张彪三人之间来回移动。怀疑、猜忌、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在码头上空交织,凝成一片沉重的乌云。
王巡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想辩解,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因为柳文渊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那个税吏确实收了钱,而官府也确实是两头吃。这些事在这个时候拼在一起,再加上那两枚腰牌,一支只在渝州城内少有人能射出入木三分的箭矢,张彪手上突然出现的新弓……
“王巡检,雷帮主。”柳文渊看向他,语气忽然变得意味深长,“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们望江楼一个交代?”
这话彻底点燃了雷猛的怒火。
“交代?!我交代你祖宗!”雷猛红着眼睛吼道,“兄弟们!都看清楚了吗?望江楼和官府串通一气,想灭我们怒涛帮!今天不拼个你死我活,以后渝州就没有咱们立足之地了!”
怒涛帮众齐声怒吼刀剑再举,这一次他们不仅冲向望江楼的人,也冲向了官差。王巡检又惊又怒:“雷猛!你敢对官差动手?!这是造反!”
“造反就造反!”弟兄们的死亡与无处发泄的憋闷让雷猛彻底疯了,“反正你们也要我们死,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保护巡检大人!”衙役们拔刀。
瞬间,两帮械斗变成了三方混战。望江楼打怒涛帮,怒涛帮打望江楼和官差,官差既要拦着两帮,又要自卫。
一时间码头上彻底乱了。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怒骂声、刀剑碰撞声混作一团,比之前惨烈数倍。不断有人倒下,血染红了青石板,汇成细细的溪流,淌进江里,将江水都染成淡淡的红色。
茶馆二楼,谢珩轻轻放下茶杯,杯底碰触桌面,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这下真热闹了。”他说,语气里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嘲讽,“三方混战,不死不休。柳文渊这几句话……真是杀人诛心啊。”
萧彻的目光仍停留在码头上,他看着那片混乱,那片血腥,眼底平静无波,像在欣赏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
那些“恰好”的线索,鲁莽容易情绪上头的雷猛,与怒涛帮与官府有深仇,加入望江楼只为报仇的的柳文渊,所有碎片拼在一起才造成了如今码头上血流成河的画面。
柳文渊句句都在挑拨,他把这个“阴谋”想传达的信息一一点破,然后看着它炸开,纵容着这场厮杀,冷眼旁观。
只为了报复怒涛帮与张廉为代表的官府。
混战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码头上倒了近百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血泊中呻吟。血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着江水的腥气,令人作呕。
雷猛背上又添了两道新伤,一道在左肩,一道在右肋,深可见骨。他拄着棍,喘得像拉风箱,眼神依然凶狠。
张彪手臂被官差的朴刀划开一道口子,皮肉外翻,鲜血直流。但他咬紧牙关,用布条草草一扎,继续挥刀。
王巡检带来的三十多个衙役,倒下了将近一半。他自己官服都被撕破,脸上溅满血点,狼狈不堪,若不是杀害朝廷命官容易得罪朝廷,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王巡检现在估计已经死了不止一次。
而望江楼那边,柳文渊始终站在船头,没有亲自下场。他只是偶尔用铁扇指点几下,望江楼弟子便变换阵型,避开官差的主要攻势,集中火力对付怒涛帮。
他要的是怒涛帮与张廉大出血,不是真的和朝廷撕破脸,终于,当朝阳完全升起,江面上的薄雾散尽时,“够了。”柳文渊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厮杀声,一甩袖,一道气劲击飞了场中央混战的人,也让周围的人站立不稳,散发的威势让三方人同时停手,气喘吁吁地互相对峙,眼神里都是警惕和仇恨。
“今日到此为止。”柳文渊说,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但这事没完。望江楼会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深深看了受重伤被保护起来的雷猛一眼,又看了看王巡检,转身,走进船舱。
望江楼的人警惕的怒视怒涛帮与官府众人开始收拢伤员,抬起尸体,缓缓撤退。雷猛盯着他们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也走。”
怒涛帮众互相搀扶着,踉跄撤离,王巡检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些衙役的尸体,脸色铁青如铁。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收拾现场!把伤者抬回衙门!死的……死的也抬回去!”
官差们开始忙碌,但动作迟缓,每个人都精疲力尽。
茶馆里,萧彻站起身,“戏看完了。”他说。
谢珩也站起来,拍了拍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是看完了。不过苏兄,你说柳文渊最后那句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真会查吗?”
萧彻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下楼。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吱呀作响。走到一楼时,掌柜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见他下来,抬头露出憨厚的笑:“客官这就走?不再坐会儿?”
“账结了。”萧彻说,放下一小块碎银。
“多了多了!”掌柜忙道。
“多的赏你。”萧彻头也不回地走出茶馆。
门外,白马拴在柱子上,正低头吃槽里的草料。见主人出来,它抬起头,打了个响鼻。
萧彻解下缰绳,翻身上马。
谢珩也牵出了自己的马,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毛色油亮,四蹄健硕,一看就是良驹。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很轻盈,月白锦袍在晨风里微微飘动。
两人并辔而行,沿着街道向西城门走去。
街上行人见他们马鞍旁挂着刀剑,都纷纷避让。有胆大的探头往码头方向张望,又赶紧缩回头,低声议论:
“码头上这次死了好多人……”
“望江楼和怒涛帮打起来了,连官府的人都死了不少……”
“这下渝州要乱了……”
萧彻充耳不闻,他目视前方,神色平静。晨光照在他脸上,将那温润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分明。青衣朴素,长剑用布裹着,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的游方剑客。
这个看似温润平和的年轻人,刚刚用几枚腰牌、一支箭、一把弓,加上几句恰到好处的流言,就让渝州城最大的两股势力与官府三方混战,死伤过百,而自己他甚至没有亲自下场。
两人出城时,日头已上三竿,守城士兵比来时更加懒散,没有丝毫收到码头血战的影响,对这种血战似是司空见惯般零零散散,有些甚至靠在门洞阴影里打盹,连路引都懒得查,挥挥手就放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