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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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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说,都在他的计划内。
昨夜子时,影卫劫了望江楼的军械船。他特意留下的那支的箭矢,箭杆上军器监的编号清晰可见,入木三寸有余的深度,在整个渝州城里,能做到的人不超过五个。怒涛帮二当家张彪原来那把用了七年的老弓上月打猎时断了,现在恰好就在找一把新弓。
更巧的是,今早天刚蒙蒙亮,张彪在赶往码头的路上,经过西市那条窄巷时,在一个废弃的竹筐里,“捡”到了一把三石强弓。弓是新的,弦上还带着桐油特有的气味,弓臂上甚至没有多少使用过的痕迹。他当时还嘟囔了一句“哪个败家子把这么好的弓扔了”,却没多想,抄起来就走。
他不知道,有人精心安排了这一切,让他带着“带着新弓参战”是这场局里至关重要的一步。
此刻,张彪就在码头东侧。
他隐藏在一堆货箱后面只露出半个身子,那张强弓在他手中如臂指使,每一次拉弦都干脆利落,每一次松手都伴随着弓弦震颤的嗡鸣。箭矢破空而去,例无虚发。已经有七个望江楼弟子都是要害中箭,当场毙命。
“张彪的箭术名不虚传。”谢珩轻声道,语气里带着欣赏,“渝州城‘箭无虚发张二爷’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不过苏兄,”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向萧彻:“你说他用的箭……是不是太新了些?”
萧彻抬眼,望向张彪的箭囊。
那是个普通的牛皮箭囊,挂在张彪腰间右侧。此刻里面还有十几支箭,尾羽整齐划一,全是上好的雕翎。箭杆笔直,漆色均匀,最关键是箭头,每一支箭的箭头都闪着幽蓝的光,在晨光下泛着冰冷而危险的色泽。
和昨夜货舱立柱上那支,一模一样。
“巧合吧。”萧彻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滑过喉咙时带着清苦的回甘。
楼下街道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茶馆的木地板都微微颤动。
萧彻放下茶杯,看向窗外街道。
一队官差骑马奔来,约莫三十多人,都穿着渝州府衙的皂隶公服。领头的那个四十来岁,黑脸膛,浓眉,下巴留着短须,身穿从九品巡检的官服,腰佩朴刀。正是知府张廉的心腹,姓王,人称王巡检。
官差队伍在码头外三十步处勒马停住,王巡检骑在马上,目光扫过混乱的码头,眉头紧皱。他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身后三十多个衙役齐声高喊:“住手!官府办案!都住手!”
声音洪亮,在码头上空回荡,但械斗中的两帮人只是稍稍一顿,接着又打了起来。望江楼的人往西侧挪了挪,怒涛帮的人往东侧靠了靠,给官差腾出片空地,但手上的刀剑没停。
“张廉这是要做和事佬?”谢珩挑眉,折扇在掌心轻敲,“架势摆得挺足,就是没人买账。”
萧彻的目光落在王巡检脸上。
那张黑脸上此刻表情复杂,有恼怒,有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在等。”萧彻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等什么?”
“先装装样子,等两边打累了,等该死的人死得差不多了。”萧彻缓缓道,“那时候他再出面,活下来的要承他的情,死了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收拾残局,顺便捞点好处,码头上那些货船里应该不少“无主”的好东西。”
谢珩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苏兄对官场这套好像很熟?”
“跑江湖的,总要懂些规矩。”萧彻声音浅淡不带什么情绪,目光重新投向码头,“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窗外的械斗进入白热化。
这时雷猛已经杀红了眼,他背上挨了一刀,伤口不深,但血染红了半截褐衣。这疼痛与血腥味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疯魔棍舞得更疯,每一棍都带着要将对手砸成肉泥的狠劲。
短短数招间又三个望江楼弟子倒在他棍下,一个脑袋开花,一个胸骨塌陷,还有一个被拦腰扫飞,掉进江里。
张彪那边箭囊已空。
他将强弓往地上一扔,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刀。刀长二尺八寸,刀背厚达半指,刀刃闪着寒光。他冲入战团,刀法与他箭术一样狠辣,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全是实战中磨炼出来的杀招:劈、斩、削、撩,每一刀都直奔要害。
望江楼那边,几个真正的供奉高手终于出手了。
一个使判官笔的老者身形飘忽,在人群中穿梭如鬼魅。他约莫六十岁,须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判官笔在他手中化作两点寒星,专点穴位。瞬息之间,三个怒涛帮小头目被他点中要穴,软软倒地。
另一个使流星锤的壮汉则完全相反。他身高八尺,肌肉虬结,手里那对流星锤每个都有西瓜大小,锤头满是铁刺。他抡起双锤,像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两个怒涛帮弟子躲闪不及,被锤头砸中,当场胸骨碎裂,吐血而亡。
“要分胜负了。”谢珩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看透局势的笃定。
萧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码头中央,雷猛和那个使判官笔的老者对上了,雷猛的棍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老者的判官笔精巧刁钻,专攻破绽。两人交手二十余招,竟不分上下。但雷猛背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动作渐渐滞涩,呼吸也粗重起来。
“三十招内,雷猛要败。”谢珩断言。
萧彻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张彪身上,张彪正悄悄绕到老者身后。他猫着腰,借着货箱的掩护,一步一步靠近。右手摸向腰间皮囊,掏出三枚铁蒺藜,扣在指间。
场上第二十七招,雷猛一棍横扫,被老者矮身躲过。棍势用老,雷猛中门大开。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判官笔如毒蛇吐信,直取雷猛咽喉!
就在这一瞬张彪出手了,三枚铁蒺藜成品字形射出,破空声尖利刺耳直取老者后心!
老者脸色一变,听风辨位,判官笔急转回护,“叮叮叮”三声脆响,铁蒺藜被尽数磕飞。但就在他回防的刹那,雷猛的棍已经到了。
这一棍凝聚了雷猛全部力量,棍头结结实实砸在老者左肩上。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连三十丈外茶馆里的萧彻和谢珩都听得清清楚楚。老者惨叫一声,判官笔脱手飞出,整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堆货箱上。货箱倒塌,将他埋在下面,再无声息。
怒涛帮众齐声喝彩,声震码头,但喝彩声未落,异变再生。
一支弩箭从望江楼那艘最大的货船船舱里射出。
军用的三连弩,箭矢比寻常箭粗上一圈,箭头是三棱透甲锥。箭速快得只余一道黑影,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直取雷猛面门!
雷猛刚全力一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躲不过,千钧一发之际,张彪猛地扑过去,将雷猛撞开半尺,弩箭擦着张彪右肋飞过,“夺”一声钉在后面的木箱上,入木半尺,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有埋伏!”怒涛帮众惊呼。
望江楼那边,货船船舱里走出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青衫文士,面容清癯,三绺长须,手里拿着把铁骨摺扇。他走得不疾不徐,步伐沉稳,即便在满地血污尸体的码头上,依然从容得像在自家后园散步。正是望江楼首席供奉,江湖人称“铁扇书生”的柳文渊。
他身后跟着两人。左边是个使流星锤的壮汉,正是刚才大杀四方的那位;右边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容阴鸷,眼神冷得像冰,腰间佩剑,剑柄样式奇特,比寻常剑柄长三寸,是软剑特有的制式。
柳文渊走到船头站定,目光缓缓扫过码头,他的目光在满地尸体上停留片刻,在雷猛和张彪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王巡检身上,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码头每一个角落,连茶馆二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雷帮主。”柳文渊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闲谈,“打得差不多了吧?”
雷猛拄着棍站起来,喘着粗气,脸上血和汗混在一起:“柳文渊!少在那儿装模作样!让你们的人放冷箭,算什么好汉!”
“冷箭?”柳文渊微微一笑,“那支弩箭是从我们船上射出的不假,但雷帮主怎么知道,放箭的一定是我们的人?”
雷猛一愣。
柳文渊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张彪:“张二当家,听说你今早捡了把好弓?”
张彪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柳文渊从袖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就是好奇,这把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那是一枚铜制腰牌。
掌心大小,厚约半分,在晨光下泛着暗黄的光。正面浮雕着浪涛图案,雕工粗糙,但特征明显,正是怒涛帮的标识。
码头上瞬间安静了,连风声都仿佛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腰牌上。雷猛瞳孔收缩:“这是我们怒涛帮的腰牌!怎么会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