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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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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没有直接答复,径直离开,在林江月意料之中。
那个人必然要问过上面的人后,才能回复自己。
她抱了半天紫铜手炉,冰冷僵硬的手指终于活了过来,林江月示意雀生为她卸甲研墨,她要写信。
轻甲已经没有必要穿了,虽然,她穿上的时候,没打算活着脱下来。
“一会儿叫人把这封信交送高信校尉,让他不必来鹿胜关,直接走许州古道,去许东蒲水,蒲水太守钟瑜是我和林渊故交,会安置他们的。”
“是。”
“关隘守军有想跟高信走的,就一起去,想去李琇那的,就留下。”
“是”
“告诉高信,挨骂就忍着,不是骂他,是骂我呢。”
想到钟瑜看到信的反应,林江月也有点头疼。
那人不看好林渊,从一开始不看好。
哪个主公不杀人,哪个主公脚下不是尸肉满地,但人家知道出门披好人皮,你家那位,连人皮都不想披!
准确说,那个人岂止是不看好林渊,是对林渊抵触到极点,一旦她说到林渊,那个人的脾气就上来。
她刚到鹿胜关的时候,那人还天天来信,让她趁早断了和林渊那点破事,林渊不可能东山再起,她说,她要还了林渊的人情,还完了,就去找他。
她问,禹王这次背后军师,是不是你?
那人回信只有一句,老子在忙南边的事!就气到连信都不写了。
不过,信不来,药来,气到那个地步还不忘了给她送药。
“许东那边……”
“路氏两公子过家家,又不是一次两次,打几天就过去了,他们路氏高门大户有钱,随军商人多,你派人提前去打点一下,让他们备好相关辎重,至于钱,挂钟瑜账上。”
长子幼子相差二十岁,还能打起来,路氏的老爷子,确实老糊涂了,宠幼废长也要看看年纪。
随军商人只为钱,谁的钱,无所谓。
“按时间路氏二公子也快来劝架了,那人好说话,如果有军市,你看着买,都挂钟瑜账上。”
长子易教,幼子难驯,次子无人问,路氏的家庭伦理剧,都是她从钟瑜那听来的。
“去吧。”
**********
林江月捻开那叠纸物,除了各种符牒,还有一封没有封口的信,送往北方苍州的信。
宗室符牒,官户符牒,民户路凭,商户路凭,还有十几张道士度牒?
虽然名字不同,但上面女人画像都与她有几分相似。
“呵。”
倒是准备得齐全,连出家人度牒都准备了,这么细致的活儿,大概率是林渊吩咐谢阑风干的。
出家度牒既能用又能卖,不用服役,不用交税,朝廷发放有限,上等官宦人家囤了给自己人临时用,民间鬼市已经炒成天价。
两百多年前,天水一处堤坝决口,下游死伤无数,所有负责此事的官员都被问责,只有一人说能重修堤坝,且不用国库出钱。
那个人只向朝廷要了一百份出家度牒,靠卖度牒给富户的钱,修了堤坝,不但被免除了流放之罪,回京后直接官升四级。
**********
死了想起来给她留活路了?
林江月看向门外影影绰绰的鸦部护卫,准确说,是鸦部新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
鸦部是飞花八部最特殊的部门,没有什么明确任务,只对楼主一人负责,以及追杀叛徒。
第二次飞花令事件,以前的鸦部成员,几乎死伤殆尽。
她能接受林渊收回飞花令,也无所谓林渊把飞花令给谁,但,飞花楼多人不接受林渊将飞花令给一个阉人。
鸦部私自将那个阉人和拥趸以叛徒的身份押送鸮部,用了重刑。
她也因此遭到软禁。
她很清楚,林渊对那个人的死根本不在意,林渊在意的是,她没有飞花令,也能调动飞花楼。
她没有给过鸦部手令,但,已经不重要了。
元气大伤的飞花楼再次爆发内乱,除了只管钱的蚨部和掌管后勤的蚁部,其他六部皆牵扯其中。
其他部也就罢了,虫墨(字不显示……只能拆开)部,既有蝙蝠不能见光之意,也有以墨画虫,是伪非真,主刺探策反,细作情报,虫墨部崩散,对战局影响最为严重。
鸦部的事,她认了,鸦部跟她关系最近。
但当初校事机构改飞花楼,只有两部,虫墨部主情报,蛇部主暗杀,这两部人员已经存在几十年,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林渊吵得天昏地暗,林渊掐着她的手腕,最终没有对她动手,只是扯断她手腕上那串塑料珠子,转身离去。
那是她和林渊的最后一面。
她借着昏暗的月光,跪在地上将滚落各处的塑料珠子一粒一粒捡起,她想起来了,她不属于这里。
**********
“公子?!”
林江月盯了眼前之人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手,袖口落下,掩住差一点就弹射而出的袖箭。
“无事。”
她睡着了啊,那药吃了多梦,副作用。
有时候她也会梦到雀生,模模糊糊的影子,有时跪在地上为她穿靴子,有时为她整衣掸尘,更多时候只是默默隐藏在阴影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临死前,真的派你过来?”
林江月突然掐住年轻死士的下颌,腕内的袖箭隔着衣袖,抵在死士颈下要害。
男人顺着她的力度将脖颈微微扬起,没有丝毫反抗。
“……”
怪不得她当年一眼就看中这个雀生,近距离细看之下,这个人的长相,艳而不俗,确实挑不出什么错来。
林渊已经死了,口信是真是假,死无对证。
雀生和谢阑风不一样,谢阑风最大弱点被林渊攥在手里,就算被万人唾骂是忘恩负义的杂种,也只能忍。
雀生这个人,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
燕城叶家联合平州谢氏残党集成叛军,被林渊灭门。
林渊的命令,谢阑风带兵平叛,因一时心软被关进大牢。
这个人被林渊怀疑与叶家勾结,断食断水吊晒两日,却始终面无表情不肯说话,哪怕叶家的人死在他面前。
这就是她后来对谢阑风更有兴趣的原因。
林渊说得对,人这种东西,有弱点比没弱点好。
**********
林江月瞥了一眼年轻死士的手,指尖还搭在刀柄上。
雀生明显察觉林江月的目光落在哪里,脸色惨白,但这种时候,他做任何动作都不合适,进退维谷,只能僵在那,指尖颤得厉害。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突然受到攻击,本能去抓自己武器,他的手刚刚碰到刀柄,就立刻反应过来。
“你第一次拿刀,还是我教的。”
林江月松开雀生,年轻死士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
那时她不过十四,雀生只比她小半岁,却柔弱瘦小比她矮一头。
少年貌美,又柔顺听话,她那时对雀生喜欢得紧,她从林渊那里得到什么好东西都分给他。
林渊教她怎么用刀,她就回去教雀生怎么用刀,林渊说她根骨不错,她当真了几天。
林渊发现她教雀生之后,似乎觉得好玩,让雀生陪她练,雀生不敢拒绝,也不敢动手。
直到她看见六七岁的飞雨拿着比他还高的刀耍了一套连招,她看向林渊,林渊移开目光。
林渊几日不在,又说外面乱,禁止她出府,她觉得无聊,带着飞雨翻墙出去,雀生阻拦无果,不得不跟着。
那一次,他们的运气并不好。
“燕王林渊……呵……”
那个阴狠男人抢了她的刀,一边细细查看刀口锋刃,一边扫了几眼他们三人,飞雨还在那里拉扯男人衣襟,吵吵闹闹要男人把刀还回来。
直觉也好,本能也罢,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和林渊有仇,还是单纯想灭口,但她知道,那人起了杀心。
她拼尽力气撞过去,男人踉跄后退两步,尚未站稳,飞雨愣了一下,立刻学她的样子朝那人撞去。
飞雨天生力气比一般孩子力气大些,那人本就重心不稳,又将怒意放在她身上,整个人被飞雨撞倒在地。
短刀脱鞘落地,那人一脚将飞雨踹飞,看到她扑过去,以为她要抢刀,那个男人本能向刀的方向伸出手。
她知道,她赌赢了。
技艺学会了是忘不掉的,善泳者坠河本能反应一定是游水,习武之人在这种情况下,本能反应一定是先抢刀。
她手里的石头砸在男人额头上,砸烂男人的鼻梁,直到男人整个脸凹陷进去,面目全非。
就像那些饥民一样,为了一口吃食就能扭打在一起,没有刀,没有剑,只会用身体、用牙齿、用石头……她见过的,她近距离见过的,她见过无数次的!
飞雨惊慌失措退到远处,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目光呆滞,好像整个人突然陷入某种梦魇。
不知什么时候找来的林渊将她举起放到马背上,什么都没说,但心情明显不错。
这个人旁观了多久,她不知道。
她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如往常一样呆在那里,不知如何反抗的貌美少年,觉得索然无味。
雀生意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直视她,双眼一片死寂,她和他都很清楚,她不要他了。
**********
这些年,她只见过一次雀生,烈日之下,一个看不清长相的蛇部死士被扒了上衣,吊晒在半空。
她经过时,令人难堪的可疑水渍突然顺着裤脚一滴滴落下,死士拼命夹紧双腿,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哀嚎。
“你以前喜欢那个,雀生,还要吗?”
以前喜欢的?谁?她以前喜欢谁了?
因平叛不利,谢阑风被林渊下了大牢,她和林渊大吵一架,林渊现在这是在送新人哄她?
“不要。”
她径直过去,将受刑的死士抛在身后。
“到底放不放人?”
谢阑风这个人,年纪虽轻,却熟读典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一个奴隶,能被平州最大豪强谢氏的家主公开宣布脱奴籍,收为义子,足以说明这个人天资如何。
林渊也承认,虽是书生,若假以时日,此人长成,说不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谢氏灭族之后,谢阑风组织叛军反扑,林渊一时轻视,吃了小亏,林渊能留他不死,无非惜才。
既然留都留了,何必一日疑三回,总是找茬,谢阑风一个人顶十个人干活,把他下大牢,谁顶他的位置?
“呵,我屠了谢氏满门……”
“杀了他。”
“……”
“……”
杀又舍不得,留又不放心,天天折腾什么?
飞雨还掐在林渊和她手里,谢阑风敢做什么?
为保下恩公嫡幼子的命,谢阑风出卖了整个叛军,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在万人唾骂中,跪在林渊脚下,认林渊为义父。
她有时候怀疑,林渊这个人单纯喜欢当爹。
“我看你是色迷心窍。”
说不过她就人身攻击?
公是公,私是私,她和谢阑风私下……嗯……嗯……总之,跟他们现在讨论的话题,没有任何关系!
“哼,他哪天知道是你抓的飞雨,你还保他么?”
“这位先生,法治社会,说话要讲证据,小心我告你诽谤。”
“……别说奇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