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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劫后余生 ...

  •   肖璃站起身,拉过一旁僵硬的江初:“小谌回来啦,来,这是小初,还记得吗?你们以前见过的。”

      江初随着动作站起,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他不知道谢谌对他会作何反应。三五年前寥寥几次的见面里累积的情谊浅薄如水痕,不用等风来,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作为一个不合时宜的陌生人,一个掠夺者,突兀地闯入这个家庭,还要夺走本应由谢谌独享的东西。

      就这一点上,谢谌对他的所有敌意都理所应当。

      他犹豫着,几乎用气声开口试探:“谢谌。”

      意外地,预想中的排斥没有到来,谢谌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我记得你。”

      接着就是一阵的无话。

      江初僵立在原地,谢谌又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谁的呼吸声都嫌太吵。

      还是肖璃先打破这阵凝滞:“诶呀,小初啊,谢谌他就比你小了几个月,开学了说不定同班,你们正好互相有个照应。”

      说着又转头看向谢谌,笑着拉起他的手,“你要多关照小初。”

      谢谌没有回应,自然地抽开手,目光转向江初:“门口的行李,我拿进玄关了。”

      江初一怔,一种给人添了麻烦的羞愧感爬满身子。

      他低声道谢,逃也似地快步走向玄关,只想尽快带着他寒酸的行李消失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江初的行李少得可怜,两个小行李箱就足够装下他的全部过去。

      他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唯一重要的也许就只是一只脏旧的小猪玩偶,江华某年下班路过促销地摊,顺手扔给他的。

      说不清多少个暗无天日的夜晚,他将把脸埋进玩偶的怀里,说不清是贪恋那点虚伪的温情,还是仅仅需要一个东西倾泻他的无助和绝望。

      至于日常用品,他原有的那些小破东西早被肖璃不着痕迹地替换一新,现在箱子里只装着他的四季衣物,单薄又可怜。

      他拎起一只箱子,转身去提另一只,指尖却措不及防碰到另一个人的手背。

      谢谌刚从外面进来,雨天里气温低,突然的冰凉触感让江初一下子缩起手指。

      他惶然抬起头,看见谢谌鸦羽般的睫毛,在玄关暖光里投下安静的阴影。

      他下意识感到慌张。能住进来都是老天垂怜,更多恩惠他再没法承受了,要让无形的债务再垒再高,总有一天要彻底压垮他单薄的身躯。

      他伸手要拿过箱子,谢谌却侧身把手向后收,避开江初的动作。

      “我自己能提。”他几乎是抢着说,却又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

      他盯着被谢谌提起的行李箱,期盼他松手。谢谌完全没有让步的迹象,提着他的行李箱径直往楼梯走,看架势是要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

      江初别无他法,硬着头皮跟上。

      路过客厅,肖璃看着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眼里荡开笑意。她为人周密,早在去a城找江初前,就告诉了谢谌江初要加入他们家的事情。

      她原还担心谢谌会有些抵触,以为要费一番唇舌,但儿子接受得比她想象中容易,反倒是先一步询问的丈夫谢蒋昭,在听到她的决定后,沉默很一阵。

      到了楼上,江初才发现,两人的房间紧邻着。

      谢谌领他到门口,放下行李箱,抱着臂等他。

      少年身姿清峻,与身后玻璃窗上的雨幕构成一副色调清冷的画。

      江初见他没有要秉承负责到底的精神进去,连着开箱整理打扫做一整套服务的意思,暗自松口气,也在门口放下箱子,礼貌地道谢。

      谢谌嗯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初把行李箱提进房间,打开时才发觉,箱壳虽带着湿气,却没有水渍,想来是被人仔细擦过的。

      他看着那两个行李箱,又想起了谢谌看不出情绪的脸,心里的压力又重一层。

      之后,他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他不敢奢求多么安逸,只求不生事端,不惹人厌。

      东西少,收拾完他就抱着膝坐在床尾的地板上,打量这个新房间。

      房间明亮宽敞,和他以前那个终年不见日头,灯光也昏黄的房间天差地别。

      那扇巨大的窗户尤其抓眼。他曾经多么渴望一扇不被遮挡的窗。

      如今愿望成真,他却觉得原来阳光照进来倒有种无所遁形的意思。

      傍晚,楼下传来停车声,接着是大门被打开的动静。

      阴冷发凉的感觉重回脖颈,嘴唇因为血色尽失而发白,这些天里无数次想象的、惧怕的场景终于要上演。

      是那个在灰墙阴影下的人。是谢蒋昭。

      大夏天里他手脚冰凉,血液都要逆流似的,无数念头炸开,想着不如直接冲出谢家,当个流浪汉才是他的好归宿。

      但更冰冷的声音砸了下来。逃?你凭什么逃,这一天迟早要来。难道能逃一辈子?总要有人承担苦果,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所以你在这里,你逃不掉。

      “吃饭了!”肖璃的呼唤中止他的思绪。

      他撑着发软的腿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出了房间,一道身影倚在门边,吓得他猛地后退,视线再次聚焦才看清那是谢谌。

      谢谌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直起身子往楼下走。

      江初知道这是谢谌的体贴。

      他刚刚有看出自己的情绪,才会去帮他的忙,才等在门口。

      他感激他的细心,但是此刻更大的恐惧占据他心脏的每一个孔窍,心跳像擂鼓,恐惧冒到喉咙眼,脑中的景象过了一遍又一遍,耳鸣声中,他又听到江华让人遍体生寒的威胁:“你觉得如果让大家知道……”

      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地下楼,像走向刑场。

      “你怎么了?”

      谢谌的声音和江华的声音交叉,他被吓了一跳,才发现谢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脚步,转头微皱着眉看他。

      江初用力摇头。

      他看着谢谌,又透过谢谌,看向年少时背着摔破膝盖的自己一步步走回家的朋友。

      他记得趴在谢谌背上时,他身上昂贵羽绒服的触感,贴在脸上一开始有些凉,但很柔软。

      那是一个他们造访的除夕夜,时间有点久,他已经不记得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除夕夜。

      难道现在要他告诉谢谌,以前发生过什么,我又无所作为?这怎么可能?

      当他的脚踩在一楼客厅地毯上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哀求地望向谢蒋昭。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他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没有质问,没有怒火,甚至没有过分的探究和关注。谢蒋昭的反应平静得近乎客套,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江初立即明白,他不会马上追究。也是,不然他连谢家的门都进不来。但难道这代表风平浪静吗?

      江初不再看谢蒋昭,劫后余生的庆幸微乎其微。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家就像个炸弹,一旦行将踏错就会被丢出去,变成一条真正的丧家犬。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小心,讨好,绝对不出错。

      几人走向餐厅,肖璃还在厨房忙碌。

      “小初,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阿姨就随便做了些,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说。”她从厨房里端出菜,热情招呼。

      江初站在餐桌边,看了眼旁二人,谨慎地点头应答着。

      “老谢!进来帮我看看汤!你今晚怎么傻站着?”肖璃在厨房里喊着丈夫,谢蒋昭闻声也走进厨房。

      谢谌走到餐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这里。”

      江初如蒙大赦,走过去坐下,谢谌就坐他左边。

      谢谌替他解了围,避免了坐错位置的尴尬。他并不愿意因为他的疏忽让他们感到无礼。小心,一定要时刻小心。

      饭菜上齐,众人落座。和谐得让江初感到荒诞。

      “前几天忙,都没好好看看我们小初。”肖璃夹了几块牛肉到江初的碗里,端详着江初的脸,笑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身量也挺拔,以后肯定招女孩子喜欢。”

      她用手肘轻碰丈夫:“我发现你今天怎么像根木头?说句话呀。我听阿晚说过,小初成绩一直很好,是不是?”

      江初动作一顿,碗里又多了几只虾。

      谢蒋昭收回筷子,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个好苗子。之后,就和谢谌一起上一中吧。”

      江初辨不出话里的意味,只能埋头吃饭,味同嚼蜡。

      “好啦,两个孩子都省心。”肖璃笑着又给他夹了菜,看向他俩,“是吧?”

      一顿晚饭终于在江初的煎熬中结束。谢蒋昭最先放下碗筷,去了书房。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江初绷紧的脊背才略微松弛。

      他等所有人都吃完,才站起身,轻声道:“我吃饱了。”,然后主动收拾起碗筷,走向厨房。

      他得找一些事做,来证明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肖璃刚巧拿着自己的碗进来,见状走近拿过那些碗:“小初呀,不用你洗的。”

      “阿姨,我来就好。我来吧。”他想伸手拿回,却见肖璃走到一旁,拉开一个白色机器,把碗碟放进去,“用洗碗机就可以啦。好了,洗手吧!”语气温柔,“这孩子,真乖。”

      江初看着那个陌生的高效运转的机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空悬着的手。

      他微小的价值,也被温柔地、轻飘飘地,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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