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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要给我表演一下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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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于迎来结尾,江初只想躲进梦乡,即使只能获得半刻安宁他也认了。他回到房里,准备洗漱。
他第一次使用这里的浴室,并不熟悉调水的手柄,摸索着拿起花洒,一打开,却是头顶的大喷头突然淋下冰凉的水流,猝不及防地浇了他一身。
他手忙脚乱地关掉水,握着花洒打了个冷颤。
他调了很久的水,始终没有适宜的水温,冷热粗暴地交替,最后他索性放弃,就着有些烫人的热草草冲了个澡。
江初皮肤本来就白,水汽氤氲,他的身子泛起的红就尤为明显。
水温太烫,洗不了多久,出来时,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把肖璃给他准备的真丝睡衣叠好,仔细地收进柜子,穿上自己带来的旧睡衣,已经被他洗得有点发软。
外衣按嘱咐放到了洗衣篮里,他就无事可做了。
不用洗衣服,也没有电子设备。
江初像被人匆忙丢在干净地板上的包装纸一样,在这个没有人气的房间里突兀又茫然。
床单是新换的,空调肖璃也已经帮他调好,他躺在过于柔软的床上,看着纹饰精美的天花板和富丽的水晶吊灯,光芒对他过于璀璨,他被刺得眯起了眼,任由记忆翻涌。
以前隔壁那户人家的小孩太小,总在大家都睡觉时吵闹,在半夜三四点,准得像闹钟,日复一日折磨他。他能做的只有每个晚上用枕头死死蒙住耳朵,在哭闹声的间隙勉强睡一觉。
而这里太安静了。
高级住宅区的隔音无可指摘,安静得他太不习惯,安静得他心慌。
他也想岑晚,想她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面上显现出的异样的的平静,为什么他没有发现。
他还想自己,这笔债务如何偿还,他最终又要用怎样的方式体面地离开,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
纷乱的思绪在谢谌冷淡的脸浮现时全部被收束,他最后想了想谢谌,那个小时候还看得出情绪的人,长到现在真是变化太大。
喉咙没来由地一阵干渴。他翻身坐起,在角落的桌子上看见一个黑色的保温壶。
他走过去,拿起消过毒的杯子,拔开保温壶塞。
水壶沉甸甸的,他小心地倾斜瓶身,可壶里的水灌得太满,壶身一斜就失控地溢出,洒出的水狠狠烫到他的手背,剧痛让他条件反射地松手——
“哐当!”
陶瓷的杯子和地面碰撞,刺耳可怖的响声炸开在寂静的夜里。
江初盯着地上的狼藉,大脑一片空白。嘈杂的耳鸣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
闯祸了。
怎么办。又闯祸了。
被烫到的地方迅速红肿,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谢谌开门时就看到呆立着的江初,余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和腾腾热气。
他快步走过去,江初还盯着地上的狼藉,听到有人过来,像被惊醒的兔子,猛地蹲下,徒手就去拾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另一只手胡乱抹着地上的水渍,连纸巾都反应不过来找,但于事无补。
直到手腕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先是摇摇头,又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挣扎着要去拿自己刚刚晾起的毛巾。
谢谌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握紧,另一只手掰开他攥紧碎片的手指,把那些锋利的碎片从江初毫无防护的手心拿开。
看清他手背上刺眼的烫伤,谢谌皱起眉头。
江初又是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会处理好的,抱歉,我……”
“放着,等我回来。”谢谌打断他,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他伸手抽过几张纸巾盖住水渍,防止水继续蔓延,也断绝江初再徒手清理的念头。
见他要走,江初未经思索,一下子伸手过去拉住他的衣角。
但是他用的是湿着的那只手。
下一秒,他又被烫了一次似地立刻松开,但为时已晚,谢谌的衣服上出现了一个皱巴巴的刺眼的水渍,在灰色的布料上尤为明显。
谢谌回头,看看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江初也忘记了道歉。他只是盯着那个皱巴巴的污渍。
谢谌也不说话。寂静在房间疯涨,像绝望的、要淹没一切的潭。
最后江初破罐子破摔:“……我自己处理吧。”
谢谌彻底转过身,他本就比江初高出半个头,此时江初要用力抬头看他。
“敲门也不见应。你知道医药箱在哪?”
“……不知道。”江初哑然。他没想到谢谌是要先给自己上药,在他的认知,处理好地板上这些烂摊子比处理他的小伤要紧的多,这种小伤他又不是没受过。
谢谌想也知道是这个结果,无视了他的“不用了”,转身离开了房间。
江初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心想他不会再管自己的麻烦事。他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况且自己刚刚还表现得一直不领情。
他认命地继续收拾,想着明天再看看伤势。他用细致地纸包好碎片,以免丢进垃圾桶时还过于锋利,再添什么麻烦。
他总担心给别人添麻烦。
他刚包好最后一块碎片,房门再次被推开,谢谌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他口中的医药箱。
那一瞬间他只有不知所措。
他第一次清晰意识到,也许犯了错误之后是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来帮你收拾残局的。
他怔愣着地任由谢谌领他到浴室,用自来水冲刷作痛的伤口。
冰凉的流水舒缓一些痛意。他后知后觉,如果没有谢谌,他大概又要独自熬过一个疼痛难眠的夜晚。
谢谌关上水,仔细查看江初的伤势,然后拿过一块干净的毛巾轻轻地擦干他手上的水珠。
直到谢谌从医药箱里拿出烫伤膏和纱布打算给他做个简易包扎时,江初却把手缩回。
够了,他想,真的够多了。
“已经很晚了,”他想用没受伤的手去够谢谌手里的药,“我自己来。”
“一个一只手肿着,另一只手拿水壶都拿不稳的人,现在想要表演单手绑绷带。”谢谌避开他的手,用平淡的语气陈述。
谢谌现在的声音低沉悦耳,和记忆里的青涩截然不同,此时低低地传进江初的耳朵里,江初又走神。
谢谌不为所动,方才还把绷带拿远了的手此时又伸回来:“要给我表演一下单手打结的技巧吗?其实我一直很想学。”
江初被噎住了。
他自觉理亏,也怕再纠缠只会耗费对方更多时间,只好慢吞吞地又把手递过去。
在谢谌为他缠绕最后几圈纱布时,江初盯着他低垂的眉眼,冷不丁开口:“对不起。”
谢谌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为了没能给我表演灵活的单手才艺?”
江初愣了一下,没接他的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表现他的悔意:“没有下次了。”
谢谌闻言,别开头叹了口气。
江初直觉他在无奈,张了张嘴,也没能蹦出任何缓和气氛的话。
“……给你添麻烦了。”他最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疑心重逢伊始,谢谌的耳朵已经要被这些话磨出茧子。
谢谌这次没再回应,低下头完成了包扎。
包扎刚结束,江初抢在谢谌之前就要去收拾垃圾,拿出房门丢掉。他故意走得很慢,希望在返回时,谢谌已经离开。
走廊装的是感应灯,他轻手轻脚地踩着灯光回去,他才想起,那被摔碎的杯子好像是他房间里的独苗。
算了。这样折腾一番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只想快点睡一觉,至少今天半夜不会被啼哭吵醒。
回到房门口,他诧异地发现谢谌堪堪从他房间里走出来。
他们对视一眼,不过默契地都没说话,江初侧身让谢谌出去,擦肩而过那个瞬间,江初很轻地说了谢谢。
谢谌看着他,唇瓣微动,却又止了话头。
直到江初打算把门关上时,他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以后我们是一家人。”
本来已经因为两人的僵持熄灭的感应灯此时应声亮起来,橙黄色的光线从谢谌身后漫进来,晃眼。
他站在那,被话里蕴含的包容和暖意笼罩,只是他无论如何没法理解,所以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怪诞感。
谢谌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转身离开。
灯光熄灭,走廊重回黑暗,只有谢谌没关紧的房门里泄出的一竖的白光,淡淡地、浅浅地,爬到江初脚底下。
他在不完全的黑暗里自嘲地笑笑。
回到那张小桌边,却发现上面多了一个淡蓝色的杯子,里面装满了水。
他用指尖触碰杯壁,是温的。
他认得这个杯子,是谢谌的。
他端起那个温热的水杯,缠着纱布的手指尖被水温熨帖。
他不是没有过家庭,但那个家庭畸形,败坏,是街角里潮湿的烂泥,只会让人窒息、腐坏。
他最终还是没喝那杯水。
他躺回床上,久违的、浓重的困意席卷,他闭上眼,几乎是立刻沉入了一片深眠。
这个夜里,谢谌莫名醒来。
月华如水,将房间浸透,借着月光他看清床边安静站着的熟悉人影。
江初双眼阖起,长睫微颤,整个人看起来无比乖顺,随着平稳的呼吸,身形轻轻起伏。
在谢谌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梦游症的人却先向前一步,用带着凉意的手指,勾住他的袖口。
谢谌料想他是梦游了。他轻轻拽了拽袖口,但江初抓得紧。
为了避免今晚的第二套睡衣也遭殃,也为了不吵醒他,谢谌只得轻手轻脚下床。
刚一动,江初就察觉,蹙起眉显然有些急了,循着热源再往前又蹭一步,不想刚好绊到谢谌的脚。
一阵天旋地转。
谢谌眼疾手快地托住那截跌进他怀里的腰,江初才没摔倒。
脸颊撞上温热胸膛,心跳在耳膜旁均匀地律动。
他无意识地蹭了几下,谢谌呼吸一滞,后仰要避开,又不敢真的松手,怕人一下子滑下去。
微硬的物什移开,江初很不满,又往前贴。
几个模糊音节逸出,像是控诉。
谢谌正要再退,微乎其微的一句“不要走”就钻入耳朵。
他顿住了。
江初梦游也不老实,这摸摸,那动动,缠着纱布的手擦过他手臂,有些细密的痒。
谢谌没再后退,抬起撑着床单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江初微凉的后颈。
“你以前也这样?”
不过江初的差睡相确实在小时候就有迹可循。
曾经谢谌因故在江初家中借宿,那几个晚上,江初一睡熟就要往人怀里钻。
江初已经把脸蹭进他颈窝,谢谌稍侧过头,就看到那只白皙的、薄薄的耳朵。
“我……”
谢谌没指望能得到回答,饶有兴趣地等下文。
但江初只蹦出一个字便缄口不言,不知何时环住了他脖子的手臂收紧。
谢谌看着两人此刻的姿势,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