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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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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溯没想到莫徊舟会询问自己。
但要问他怎么想?
所以求人办事之前就是先把人禁足么。
他倒也不是气量小不想帮,只是单纯对这寂命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的行事作风看不顺眼罢了。
如今这林掌门都在两人面前低头了,又突然不知怎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如此他们不愿意,那还能拒绝,让这老家伙下不来台么。
可他闷了闷,还是越想越疑惑,于是他抬了眼问:“既是你们寂命山的人,你为什么不自己追?”
只见那林爻转过身,也是觉得失礼,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道:“哎……还不是因为那逃犯手里拿着我山藏相卷。那卷是我那飞升的大师兄留下的,可以保护我山弟子入卷修行的魂魄。因为被施了咒,所以若是其中有了弟子魂魄,同宗弟子便根本没法与其所持之人兵刃相见……”
还有这种东西?
“……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林爻说着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这行窃的二人其中有一人是我的小徒弟,一直想要这卷来快速提高修为,甚至飞升。也是我平日娇惯了他,竟让他与那外门弟子暗生情愫,以至于被蛊惑盗卷,误入歧途。”
?周溯怎么越听越觉着怪怪的。
这人是在指桑骂槐吧!
但这人说的真情实意,布满皱纹的面上满是悔恨,他实在也不好挑刺,只能接着生硬的询问:“……那你有他们最近的行踪吗。”
这话一出,莫徊舟就知道周溯是选择要帮忙了。
“有。”那林爻也感激的点了点头,而后起身走向一旁的侍从,紧接着抬手从那人身上卸下剑,回身递向了莫徊舟。
莫徊舟接过,只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剑柄上刻着的银圈。
“追踪丝?”莫徊舟抬眼看了一眼林爻,“浮忘山之物?”
林爻应声:“此丝是我从浮忘山借来的,”他眼泪已经止住,此时又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渍,道:“用法诀催动,那发亮的方位,便是山下二人的方位。”
银圈?周溯瞧过去,这银圈也不是用来划分门内外弟子等级的吗。
周溯眼睛一转,又想起那林天思手中的剑。
“这么说,”他插道,“那这丝也就是整座山的弟子身上都有?”
“是了。”林爻颔首,“我门弟子众多,此举不过也为了其安全着想。若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处理。”
“那若是他们丢了,或是溶了这把剑呢。”
只见那林爻面对这句问询,忽然喉间一顿,而后些许慌张的道:“这就是后事了,”就像十分急切,还没话落紧接着又说,“此事能有神山相助,实属我寂命山之幸啊。”
莫徊舟一向对这奉承话并不入耳,他转身将剑递给周溯:“既然如此,我就先带我弟子回去了。至于下次求人办事,直接写信便好,若是言辞恳切,我七鹭山对此也不是全然置之不理的。不必送了。”
林爻连忙应声。
外面的天色已有些暗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门,校场上弟子稀稀落落的,莫徊舟知道周溯又要憋不住抱怨两句,于是给两人施了蔽身咒,带着他慢慢往山门走着。
但只见身侧的周溯默了默,却忽然意外的道:“师尊,我道歉。”
莫徊舟没料到,还以为这家伙又闯了什么乱子,微微一顿,蹙了眉看过去:“怎么?”
“我今早……对师尊冒犯了,”周溯低了低脑袋,“我不知道师尊没有心上人,我还以为……是师尊追不到……”
“…………”
莫徊舟闻言眉梢一紧,他垂在一旁的袖中手掌轻攥,无语的重新转过头,没再说话。
谁也不知道这段沉默有多长,直到两人走到山门,也没人再开口。
周溯也很快意识到自家师尊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在两人走到台阶上时,才几步走下去仰头拦了人,轻轻道:“那师尊……你原谅我了吗。”
这黄昏的阳光很是柔和,从一旁高大的树荫下恍出的大片光晕此刻撞上这人疏离的眉目,碎发的阴影也在此细细密密的落在衣领脖颈,让他整个人就像一盏浸过苦酒的茶。
莫徊舟就这般立在阶上静静的垂眸看着他,语气似乎终于有了波动:“……没有生气。”
“那就好!”周溯一听,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他看着人立马又笑起来,愤愤的道:“师尊,这林爻心术不正!”
“我知道。”
“他借我误闯禁地,顺水推舟,就是为了把他解决不掉的烂摊子甩给我们。”
“嗯。”莫徊舟点头,“不过既然人家求了,力所能及,为何不做。”
“可他甩给谁不好,为什么非要甩给我们?”周溯疑惑,“我们也有我们的职责,这些年恶魂渐渐肆虐,大有危及百姓之势,师兄们每日下山处理恶魂回来都是一身的伤。”
周溯踢着脚下的落叶,“更别说师尊最近总去那地渊牢,也是忙的焦头烂额………整个修仙界的事都没有恶魂的事重要,哪有精力再去管别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这就是逼迫。”
莫徊舟倒是没想到自己去地渊牢还被这人记得清楚,扫他一眼:“可你不是也答应了?”
“我那是被逼无奈!”
“……那明日我与你一起下山速战速决就好了。”莫徊舟道,“近日无恙拿着可还顺手?”
周溯知道这人又要岔开话题,但也知道自己他再纠结也没用了,就像莫徊舟说的,他不也答应了么。
于是他也就少见的没有反驳,顺着莫徊舟的话说了下去:“……已经融合的差不多了。”
这剑是莫徊舟约莫两年前才给他的,也是他亲自为这柄剑起的名。而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自己的佩剑。
但话说到这儿,周溯又想起什么似的,几步侧身上前问:“对了师尊,那你的神武呢。”
“嗯?我没有。”
话还没落地,莫徊舟就掐诀带他回了七鹭山。
“没有?”周溯没想到莫徊舟连没有也说的这么干脆利落,就没反应过来,他落地后一愣,追上莫徊舟的步伐,“怎么可能?”
莫徊舟对此本不想说的,但他知道周溯若是问不出答案肯定会不依不饶,便抿了抿唇,还是道:“因为十年前象征灾厄的天哭重现,我把它封在泣灵冢了。”
…………十年前的天哭。
他记得。
当时一直阴雨绵绵,万里无晴空。他们每日去七经堂都要踩着水坑。
本以为这是入秋前再正常不过的天气气象,再过几日也就停了。可谁知一天傍晚,伴随着暴雨惊雷,一道惨烈至极的哭嚎竟猝不及防的从泣灵冢上空当头轰然炸开。
虽然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却在一夜之间彻底震动了整个修仙界。
天哭现世,必有缘由,缘由不是这世间含冤死亡人数过多,就是有人在暗中强行逆天改命。
而后果则是灭世的灾祸。
各个门派惊恐万分,猜疑四起。于是第二天天不亮,各大门派就紧急在七鹭山上召开了已经百年未举行过的万宗大会。
万宗大会声势浩大,受召者不论如何必须响应。而随着各门派代表一个个到来,日常寂静的七鹭山便变的从未如此热闹过。争吵声,质疑声,抱怨声此起彼伏,甚至把附近林子里熟睡的蛇都吵的爬上了小路,丝丝的朝无涯殿方向吐着信子。
那日的讲经自然停了,不过莫徊舟也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钟尘到处都没能找到他。
这群门派迫切需要的那个能站出来维持秩序,统领全局的人,此时并不在山上。
但由于莫徊舟本身也在这些年有意淡出尘世,所以还好并没多少人埋怨,他们只是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你试探我,我试探你,终究也没试探出到底是谁惊动了那道天哭。
他还记得。
那是他自己唯一一次没有趁混乱跟着孟陨溜下山去玩。
他当时不过八岁,心智刚恢复不久。周围乱糟糟的,甚至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乌泱泱的。
那些大人们口中的事情被添油加醋过后接二连三的传入他的耳中,紧接着他又看到自家大师兄登上前殿,一边安排落座,一边带来了师尊不在的消息。
他个子矮,身份不详,一但落进川流的人潮便没人能注意到他,周遭人声鼎沸,他就像一粒失去了依托的微尘,独独掉落在殿下缝隙中,彻底茫然了。
这是他第一次失去安全感。
他无措不安,恍恍惚惚的总以为去到高处心底的慌乱就会好一些,于是他跑到山门前,找到了那棵最高的银杏。只抬头望了望,而后很快爬了上去,将整个身子趴在了树杈上。
风冷冷的吹过树梢,吹落金黄的叶片。高处确实能给他一些慰藉,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高处”其实指的是无涯殿。
他像一只小猫安静的趴在上面,下巴磕在手背,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山门,一下从清晨趴到了傍晚。期间他看到孟陨偷偷又溜了回来,紧接着不久又听到钟尘对他咆哮一般的呼喊,但他一点也不想答应。
他把银杏金饰放在了寝屋。这里树叶繁茂,没人能找得到他。
山门前的人来来往往,却都不是他在等的人。
都不是。
夜幕降临,越来越深。直到他的脑袋已经有些犯困,直到他看到那片在夜幕下呈现灰白的霭色衣角卷着风终于出现在山门。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莫徊舟的神色了,他只知道自己纵身从树上扑下来,就落进了那片柔软的冷香中。
“……师尊你去哪了?我担心你。”他用新学不久的词汇说着,把自己闷闷的缩成了一个球,缩在他的臂弯里。
月色下,莫徊舟身上的清苦的莲蕊气息更加明显,他眉目不清,顿了顿似乎有些嗔怪:“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担心么。”
“………可是我没有和二师兄一起去玩。”八岁的周溯抬头,眸中亮晶晶的,“我也没有睡觉吃饭。”
“嗯。”莫徊舟沉沉的应着,抱着他踩着青石板上破碎的月色往前走,“那想吃什么。”
“梅子糕!”
莫徊舟从掌中托了出来。
“师尊你最好了!”
把周溯安置好后,莫徊舟是最后一个到达万宗大会的。
没人不满,因为他带来的消息是极具震撼力的。
泣灵冢的天哭已被他彻底压制,甚至恶魂溢散之象也被解决,传说中的灭世之灾不会再降临了。
众人大喜,如释重负的轻松情绪如潮涌来,但没人询问他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他们只是齐齐跪在无涯殿下,痛哭流涕的感谢来自他们真神的庇佑。
莫徊舟一律未受。
次日,各门派洗去阴霾,欢欢喜喜的再次齐聚,只简单商议了导致天哭的原因必须彻查后,这场仅仅持续了三天的万宗大会就“圆满”宣告了结束。
可事情真的结束了吗。没有。
也不知是否因为天哭所造成的劫难在众人眼中被他们的真神轻松化解,以至于事后,那些门派不约而同的都把此事完全抛之脑后,根本无一人重视。
再加上莫徊舟一直也并不在意。
于是天哭的缘由,竟十年来也没个结果。
而周溯每每想起,都觉得这群人真是高枕无忧太久了。
好像一旦事情的恶果不危及他们,他们便能一叶障目,永远的心安理得下去。
两人一路到了无涯殿,莫徊舟见这人不仅说话,也不走,就这么直愣愣的一步不落的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怎么,感到惋惜?”他回身。
惋惜?周溯抬眼看向莫徊舟,这简直比惋惜还要严重吧。
他内心五味杂陈,一些烫嘴的气话在嘴里左右斟酌了半天,最后汇成一句:“师尊这些年也咽得下这口气。”
晚霞的光从天际落下来,在正负手沉默着的莫徊舟的霭色衣袍上镀了一层模模糊糊的金边,一时间竟显得格外神性。
而莫徊舟一沉默,周溯便没忍住。
“师尊,我不明白了。都说天哭现世必有缘由。那缘由呢,真相呢?”周溯道,“他们所有人倒是安全了,天大的篓子有人补了,那答应给师尊你的交代呢?”
周溯语气有些急有些恼,但莫徊舟却踏着碎光,轻轻摇头,转身走上了台阶。
周溯见状,还以为自己哪里又让莫徊舟生气了,他微微一顿,连忙收了情绪上前一步:“………师尊……”
但莫徊舟没回头,而直到背影将尽时,才悠悠飘来一句让周溯懂也不懂的话。
“真相,什么是真相。周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相。”
“………”声音从天际落下来,带着余音。
正疑惑着转身的周溯微微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