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战国贰 ...
-
“福在内——鬼在外”
孩子们清脆的喊声随着风飘上来。
家家户户门前撒着炒过的黄豆，主妇们一边撒豆一边高声念着驱鬼的咒文。
窗檐下悬挂着沙丁鱼头和柊树枝，据说那刺鼻的气味能让鬼退避三舍。尖利的叶片能刺痛鬼的眼睛。
朔夜轻轻嗅了空气。
这些对她毫无影响。真正能让鬼退避的，只有天边那轮正缓缓沉入山脊的太阳。
“无聊的仪式。”她低声叹道，沿着山道下行。
*
无惨和珠世在更深的山中。
一个在调配新的药剂，一个在记录某种罕见蕈类的特性。
黄豆噼啪落地，在土路上弹跳。朔夜停下脚步，斗笠边缘微微抬起。
又是一把豆子从隔壁院落飞出，这次是个稚童在撒，力气不足，豆子只落在门前三尺。孩子的母亲在身后笑着纠正姿势，然后一起喊出那句流传千年的咒语。
“福在内，鬼在外！”
朔夜站在路中央的阴影里，梅红色的眼睛眨了眨。
没有痛楚，没有灼烧，甚至连一丝不适都没有。
那些黄豆只是黄豆，落在她脚边，滚到草叶间。她抬脚轻轻踢开一颗，豆子咕噜噜滚进水沟。
“小丫头？”
一个声音从旁传来。朔夜转头，见是个背着柴禾的老妪，正疑惑地看着她。
“天色将暗，怎么还在路上站着？”
老妪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
“快些回家去吧，今日后是立春节分，夜里不干净。”
“多谢提醒。”她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等等。”
老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炒豆，塞进朔夜手中道：
“带上这个，撒在住处周围。虽说是俗世法子，但祖辈传下来的，总有些道理。”
朔夜看着掌心里几颗焦黄的豆子。
在黄昏最后的微光中，这些豆子普通可笑。
“您相信这个能驱鬼？”她听见自己问。
老妪笑了，缺了门牙的笑容在皱纹间展开：
“信不信的，做了心安。这世道不太平，战乱、饥荒、还有那些夜里出没的东西……人能做的本就不多。撒一把豆子，喊一声福气在内，就好像真的能把灾祸挡在门外。”
她顿了顿，眼神望向远处开始点灯的人家。
“谢谢。”朔夜再次道谢。
老妪摆摆手，背着柴禾蹒跚离去。朔夜站在原地，看着村落陆续亮起暖光。
*
她本可以直接离开，但某种说不清的情绪让她绕到了村落东侧的山崖上。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庄。
她的思绪被打断了。
浓烟从村落北侧升起，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渐暗的天空。
人群惊慌地奔跑，救火的呼喊与哭闹声混成一片。
朔夜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锁定在仓库后方。
低等的鬼。没有理智，只有本能。大概是哪个路过此地随意转化的失败品，现在饥饿失控了。
树影在夜风中摇曳。
鬼本能地扑向最近的血肉——那个吓呆的女孩子。
朔夜啧了一声。举起的手在袖中攥紧。
“血鬼术·宵闇滞。”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那只扑向少女的鬼，动作突然变得极其缓慢。
在它的体感中，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它明明想扑咬，爪子却一寸寸断续前移。
夜空中逐渐浮现的星辰下，鬼的脚下涉空，身体坠入了黑暗中涟漪荡漾的地表。
“怎么……回。”
……事。恶鬼张着尖牙在最后一刻惊呼道。
地面只剩缓慢化为灰烬的头颅。
周观的村民们呆立原地。
“是……是神明大人吗？”抱着女孩的妇人颤抖着开口。
“不。”一个老猎人哑声道，他年轻时曾随武士上过战场，“那不是神明。那是同为鬼的强大怪物。”
“我看见了，她的眼睛在暗处发着光！”
人群骚动起来，恐惧与困惑交织。
舆论中心的那位穿着一件质地看起来相当不错的绀青色小袖，颜色深邃如夜海，领口和袖口用银色的丝线绣着极其简约的、类似波浪或云雾的暗纹。
束起的长发在脑勺后的位置，进行数次不规则的翻折与堆叠。
一根看似随意扯下的鼠灰色纸绳，在发丝折痕间明灭。
天已黑尽，草木轮廓融成的沉郁的墨绿，她迅速逃走在众人视线中。
一群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有序从村民后方赶来到现场。
“各位请退后。”青年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是鬼杀队的剑士。此地的恶鬼已被祓除，但请各位即刻回家，紧闭门户，今夜莫要再外出。”
他蹲下身，手指轻触灰烬消失后的地面，望向朔夜离去方向。
心想道：希望前辈能成功斩杀另一只鬼。
***
朔夜站在村口的老杉树下。
树龄恐怕比这村子还久，树干需三人合抱，树皮皲裂。
从这里望去，几十户人家的屋顶层层叠叠，清一色用茅草葺成，经过一冬风雪，不少已经塌陷发黑，露出底下支棱的椽子。
“你也是恶鬼吧。”
清冽的男声自下方骤然响起。
“水之呼吸·一之型·水面斩！”
一道身影如流水般切入树叶之间，刀锋在月光下划出连续而优美的弧线，轻盈迅捷如溪流奔涌。
寒光闪过，直劈朔夜的脖颈头颅。
朔夜梅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几乎在刀锋及体的前一刹那侧身后退，冰冷的刃尖擦过她的袖袍，带起几缕被斩断的乌发。
年轻剑士已落在枝头，羽织翻飞如鹤翼，水纹刀镡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略显生涩而又新奇的技法……”朔夜轻声道，摸了摸头发。
“通过控制呼吸来调动身体潜能，能够在战斗中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为何不袭击村民？你和方才那只鬼是什么关系？”
鬼杀队剑士紧持日轮刀，掌心渗出冷汗。
“你的反应很快，不是普通的鬼。你所独有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他继续问道，身形旋转，刀光横扫划出圆形斩击来。
见此朔夜后撤数步，同时右手在身前握拳。
迟滞的时间以她为中心扩散，他落地的脚步骤然粘稠，完美剑技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顿挫。
青年深吸一口气，继续发起交谈：
“你叫什么名字？”
说罢他的眼神更加凝重，身影化作数道残影，如大雨倾盆。试图覆盖到朔夜所有能够闪避的角度。
朔夜一句都没回答。
她望向村落方向，那里灯火渐熄，但已有更多脚步声朝这边聚集。
大概是他那群同伴听到打斗声寻来。
“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鼠灰色的发绳在夜色中几乎隐没。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战国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