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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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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孤塔十色
老妪的语气不急不缓,似乎是真的要给众人讲一个从前的故事。
“那位太子,有一位未婚妻,出身稍显不足,本是来自下界的一个小世家,一直不受家族重视,修行天赋也不甚好,因此,从小便谨小慎微,脾性畏怯,与太子定下婚盟后,境况才开始好转。”
“身份的骤变,会更加地让人患得患失。”
“所以,这位夫人更因身世堪怜,而感于自身卑弱,愈加敏感多思。”
“而同时,那位太子也有一位异常执着的追求者在旁,并绞尽脑汁地在这两个未婚夫妻之间制造许多误会曲折。”
“后来,那位夫人已成惊弓之鸟,太子身边一点风吹草动便会伤心惊恐,待太子意识到未婚妻状态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要太子不在她的视线里,她便会疯狂地伤害自己。”
“太子只能时刻陪伴,自己走到哪里便让未婚妻跟到哪里。”
“面对父亲的不满,太子说,她选择伤害自己,而不是去伤害旁人,是因为她是在用疼痛,将自己拉回到清醒的世界来,他的妻子,在向他求救。”
“太子遇到了与薛家子同样的情况。”
“未婚妻紧迫盯人,事事都要知道,太子身上有一点异样,便会哭诉质问。”
“但他们的结局,却截然不同。”
老妪叹了口气。
“薛何二人没有终成眷属,其原因无他,只是不够深情而已。”
“面对同样的境况,太子选择带着未婚妻,回到他们最初相遇,有着最美好时光的地方,他们从此只有对方,再无旁人。”
老妪说到这里,却发出了沉重地叹息。
丝毫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喜悦。
果然,老妪又道:
“但是,太子日常有许多事物需要处理,天帝不能轻易离开帝宫,太子需常年在必要的情况下代行天帝之责。”
“不是没有人去劝告太子,勿要因私情而忘了自己的职责,可太子年轻啊,少年心性,他只记得自己是心爱之人的救世主,却忘了自己也是将来的天下之主。”
“旁人也不敢狠劝。”
“若是因此导致太子爱人早逝,即使太子将来即位,对天下也是有弊无利。”
“天帝在得知太子耽于私情时,便已数召太子。”
“他可以接受传人情深如许,但不能接受对方因此疏于职守。”
“但在太子宁愿放弃自己继承人的身份也拒绝再回帝宫的消息传来后,天帝对太子的不满达到了极点。”
“有时候,人太过深情,不是一件好事。”
“天帝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竟然是如此不负责任之人。”
说到这里,老妪停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仿佛预示着一种惊变。
“天帝震怒,剥夺太子储君之位,将其囚在一座孤塔里,谁都不许见。那位夫人也没有回帝宫哭闹,只以羸弱之身在塔边结庐住下。”
老妪看向众人。
“你们知道,为何天帝之尊长居圣山,遥领大陆,却得四方四域尊崇,享两界供奉么?”
众人还在想着那位太子,一时间无人说话。
庄真真最先反应过来。
“天帝之位,身系大陆气运,宪天下,囚己身,稳四方。”
老妪看了眼庄真真,继续说:
“还记得五十年前的南疆叛乱吗,那时也发生了一件事,引得上位天帝大怒,放逐长子于苦寒北域,终身没有与之相见。“
“皆因天帝怒极之下,牵动大陆气机,引得气候异常,潮汐逆反,山河脉乱,最终导致南疆叛乱,境内伏尸遍野,荒坟处处。天帝自责之余,至死也未原谅长子。”
这时庄真真又开口了。
“您说的,可是现任天帝的兄长,北域明煌君。”
郁辞无奈地看了嘴快的庄真真一眼,又看听自家八卦听得一脸认真的灵犀,少年你知道得比人家自家人都多,你师门包打听可真是一脉相传。
老妪看向不停接话的庄真真。
“果然是庄氏,知道的不少。”
庄真真又笑着接话。
“过奖过奖。”
老妪眼神冰冷。
“我没有在夸你。”
她不再看庄真真,继续说道:
“那位君子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帮忙收拾乱摊子,故而只是被父君流放北域,可故事里的那位太子并无同胞兄弟姐妹,连旁系亲眷都无一个,故而他抛却继承人之位,意味着天帝传承断绝,此后无人可守圣山。”
“眼可见天帝之怒将甚极,而按先祖遗训,抛弃继承人之位者,永无复立为君。”
“这意味着,待在位天帝寿命终了那日,若再无新的血脉出生,天人一族将断绝传承,大陆将失去他的统治者。”
“那会怎样,没有统治者会发生什么?”
这是年幼的弟子发出的疑问,而较年长的师兄师姐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老妪摇头。
“大陆失去他的统治者,就意味着世界没有宪法。”
“就像飞鸟没了翅膀,鱼没了水,修者没了灵气,凡人没了食水,最终都将绝了传承,不复存在。”
石善叹了一声,说道:
“传说最初统治大陆的是创世的神明,后来神明重归混沌,日月失轨,大陆将倾,而大陆本是与神明同生同灭的结局,是天人一族与神明做了交换,请求神明将大陆赠与人族,这才有了天帝镇守圣山,此后山河无恙。”
“若如您所说,没有继承人的话,大陆将会重新回到与神明同灭的结局。”
老妪点头。
“不错,大陆本是神明的馈赠,而天人一族便是代价,付不出代价,谈何交易?”
石善握着玉笛,面露担忧。
“大陆气机牵与一人,也太过脆弱,若是再碰上此类状况,或是天帝品德不休,那大陆岂不是不得安宁?”
少年们皆出自宗门家派,对于天帝职责也略有所。
但他们此刻的年纪修为,决定了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还不到他们该考虑的时候。
只有等他们成长到足够的高度,长辈们才会将这片大陆上的一些隐秘尽数告知,他们也才会成为这个世界新的支柱。
石善的问题,也是其他人此刻想知道的。
只有郁辞,尽管早已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为天人一族的命运感到了心酸。
“这个问题一直是帝宫及各大仙府忧心之处,按说,血脉既如此重要,天帝应广纳夫人,延续血脉才是,可什么都敌不过一个‘不愿’。”
“天帝不愿,天人一族不愿。”
“他们自持神明厚爱,身位贵重,极为爱惜羽毛,若为血脉之故行披毛带甲卵生湿化之辈本能之行,岂为人乎?”
“天人一族自古就固执,一个个骨头硬得很,不是心头钟爱,宁愿终身不婚,至于品德…“
说到这里,老妪似笑非笑。
“他们珍惜羽毛到这种程度,又怎会让自己落下污点,故而每一任天帝,除了婚事让人操心外,其品德方面还真没让人担心过。”
“更万幸的是,时到今日,纵使天帝一脉多出情种,传承也从未断过,可见神明厚爱其至此。”
听到此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灵犀,灵犀浑身一僵,感觉头毛都炸开了。
“你们看我干嘛?”
众人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收回去。
天人一族的稳重自持?完全看不出来呢。
“难道历任帝宫传人就从没被人欺骗过感情吗?”
有人提出了一个扎心的问题。
“你要相信天人一族的人格魅力,以及…”
对方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
“?”
老妪语气戏谑。
“以及…他们的漂亮外表,没有人能够无视这样的人所付出的真心,所以才说,他们是被神明眷顾钟爱的。”
众人又将目光看向灵犀,点点头。
这位帝宫血脉虽只是年幼,少年身量未张开,却也可见日后的出众。
而以如今那位储君的满身风华,若是独独对你一人钟情,则更是难以让人拒绝吧。
“万一,有一任天帝传人就是品德败坏无药可救呢?”
一道懒懒的声音传来。
郁辞听出来了,是白鸿岚。
“那就算是,世人运气不好吧。”
老妪裂开嘴,似乎在笑。
“老人家您的故事还没讲完吧,那位太子后来怎么样了,天帝血脉又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呢?”
庄真真刷的一下打开白折扇,摇了摇,一旁的众人看得恶寒不已,大冬天的摇着扇子也不怕冷。
白抟柔一手捏住折扇扇柄,另一只手收拢扇面,然后才收回双手看着庄真真说:
“别扇了,我冷。”
“故事当然没有说完,否则哪来的听故事的你们呢?”
老妪继续说。
“接到太子数召不回的消息,天帝怒急攻心,短短数日之内,身体极速衰退,众人才明白,天帝寿命已经临尽,而他又为何会对太子不回帝宫的行为如此惊怒。“
“天帝对太子失望透顶,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最终影响了东海与北域雪山,云水宫与雪氏族地多年不出,拒绝与帝宫交流,就是因此迁怒而已。”
“此时太子明白过来,已是悔之晚矣。”
“东海云水城,北域君雪城皆遭劫害,太子戴罪立功,直奔东海与北域,费尽心力,但已逝去的人命终究是不能挽回了。”
“天帝自责之余,又因太子为私情弃天责不堪为君的事实,郁积于胸,日复病重。“
“事情已至于此,即使太子追悔莫及,也无济于事。”
“最终天帝将太子囚于孤塔,日日受梦魇之刑。”
“梦魇毁人精气,短短几日,太子已形销骨立。”
“这样下去,恐怕不等天帝寿终,太子要先一步身归天地了。”
“各人纷纷求情,天帝只不允。”
“在这一刻,各派的掌门们从没有这么恨过天人一族这该死的固执。“
“太子又撑了几日,眼看不能成行,大陆生机断绝就在咫尺之间。”
听到此时,众人不由发问:
“天帝这般做法岂不是更加不负责任,他要眼看着世人受苦,世界不存吗?”
老妪点头。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劝的,终于天帝也开始动摇了。”
“太子的品行众人都知晓,只要天帝原谅他,之后必不会辜负众人期待,而此次之过,太子也必定已想明白,亦不会再次弃己责不顾。”
说话间老妪画风一转。
“说起来,我对天人一族的命运也是颇有些同情的,老祖宗揽下来的责任,却要后人一个接一个付出自由的代价。”
她看向郁辞。
“也不知,如今的传人是怎么个想法。”
郁辞垂下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唉,”老妪叹了口气。
“天帝本已动摇,又有各大宗主求情,故而看在太子真心悔过的份上,愿意违背先祖遗训,原谅太子一回。”
“此时事情却又有了变化。“
老妪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缓缓描述着当年发生的事情。
却又一日,那未婚妻来到帝丘之城,将两个襁褓中的孩儿送到天帝面前。
女子面色苍白,伏求天帝,看在一双孩儿的份上,取消太子的刑罚,她自愿与太子同囚于孤塔。
天帝看着那一双孩儿,心中一片冰凉。
那两个婴孩看上去,孱弱瘦小,明显是早产催生下来的。
做母亲的为了救心爱之人,如此不顾怜自己的亲生骨肉,此事又怎能不让天帝心寒。
他冷声说,我成全你们。
又或许是因为有了新的选择,天帝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说到这里,老妪却冷笑了一声,嘲道:
“天人一族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怪性子,做父亲的也不遑多让,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初为妻子的早逝忽视了太子多久。”
“太子不可为君,帝宫的传承就只能落在这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了。”
“穷各派之力,天帝勉强撑到两个孩子束发,并提前为他们加冠,将帝位传承后,才不留遗憾地面带微笑而逝。”
“那后来呢?后来被囚在塔里的太子他们怎么样了?”
“后来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帝宫的传承未绝,还有闲工夫四处闲逛呢。”
老妪顿了顿。
“至于那位太子,从此销声匿迹,或许死在塔里了吧。”
庄真真琢磨了一下。
“那位太子被囚的塔,是什么样的塔,孤塔?古塔?,不会是我们现在站的这座塔吧?”
老妪眼尾露出笑意,却吐出两个字。
“你们猜?”
庄真真无话可说。
而郁辞则面色凝重地看向对方,老妪也大大方方地回看着他。
这个人这般说话的方式…
在哪里见过呢?
就在郁辞思索间,雪扶澜也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
“说起来,咱们孤塔古塔地叫了半天,这座塔的名字叫什么,若是知道名字,说不定哪家的典籍上会有记载也说不定。”
庄真真沉思着摸着手中的扇子,并没有打开。
“进来的时候看见石砖上刻着什么,只是上面的字看不清了。”
“十色。”
老妪的声音响起。
“此塔名为,十色。”
“十色?这是个什么名字?好怪啊!”
众人都议论着。
“十色,应该是取自楞严三昧中的色阴十境。”
石善猜测道。
“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明白点。”
雪扶澜头痛地揉揉额头,这是学渣的代表。
“简单地来说,就是修心的意思。”
石善耐心地说道。
“好难懂。”
有人嘀咕着。
不少人跟着点头。
郁辞没有加入少年们的讨论,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神君刚刚将我们拉入梦中所用之术,似乎与帝宫的溯灵,有异曲同工之效?”
“不是异曲同工,”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的灵犀突然开口。
“这就是溯灵!”
灵犀神情惊疑不定。
“这位神君,到底跟帝宫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当年那个被囚在塔里的太子?”
老妪诧异一笑,否认道。
“当然不是了,这都多少年了,那位太子当然早就已经死了。”
“那这神君,到底是谁,和帝宫到底有没有关系?”
灵犀又问。
“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要说跟帝宫,算起来勉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
老妪语气带着些故作的神秘。
“因为这座塔啊,就是重华帝君修建的。”
重华帝君…
郁辞默念着这几个字。
那位平定了大陆,创造了万年安稳局面,被多少门派尊崇的首任两界共主。
这个名字,怎么会在这么一座陈旧的孤塔,这么一个普通的老妪口中出现?
“什么,重华帝君!”
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惊道。
“这位天帝瞒过众人,独自带着他的黑面甲卫来到这里,在这重重叠叠的山脉之中修了一座高塔,无人知晓其存在,也就无人知晓其目的。”
“不久之后,重华帝君薨逝,万城挂白,送葬帝丘。”
老妪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多年之前,我才听一个人说起此塔…”
她突然停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吗?就为了讲这座塔的来历吗?”
郁辞也盯着老妪。
“公子不是问机缘为何吗,不讲塔怎么能讲明白机缘呢?”
老妪回答。
“老人家,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这神君到底是谁啊?”
庄真真在一旁问。
心中还想着,这老人家讲起古来,可真是跟师尊一样,没完没了啊。
“莫急,这神君是谁,与这塔,与这机缘,本就是一体的。”
老妪不急不缓。
郁辞将剑举起来。
“既然是一体,那我毁了这塔,是不是就能让神君消失?”
老妪只笑笑没说话。
郁辞也不再废话,双手再次举起白泽,猛地朝地面落下。
银色的剑重重地插入了石质的地砖,地面瞬间一震,激起细细的尘土气浪,从剑身没入之处开始,地砖上的裂缝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良久,震动停止了,周围安静下来,只余空中飞着的尘土证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郁辞见一剑不够,就拔出白泽,又落下了一剑。
这次,半个剑身都没入了地砖。
灵力灌注剑身,这次不光是地砖,连墙壁都开始震动起来。
但是不久后,一切又安静下来,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郁辞皱了皱眉,刚想将白泽抽出,就见地砖裂开的缝隙中隐隐露出白色的光芒,白光越来越亮,最后一同向郁辞手中的白泽剑身汇聚而来。
手中剑身一震,白泽剑尖似乎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从地砖中被弹了出来。
他连忙握住剑柄,警惕地盯着地砖中被白泽造成的深深的洞口。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黑暗的洞口,像一个黑色的瞳孔,静静注视着众人。
地面又开始微微震动,逐渐增多的裂缝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大殿。
地面向上凸起,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塔身随着裂缝的增多,开始往下落着碎石。
“不好,要塌了。”
估计是基石毁了,郁辞想着。
没想到只两剑下去这座塔就撑不住了,他也没想到提前让其他人先出去。
他赶紧揪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少年就往塔外扔去。
离门较近的赶忙往外跃去,跑得慢的被郁辞像扔沙袋似的,一个接着一个步履不稳地落在大门外的台阶下。
白鸿岚与成璧二人也赶紧将慢了一步的少年往塔外扔。
郁辞慢了一步,被淹没在碎掉的砖石形成的土雾之中。
“前辈!”少年们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