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共盟与影阴 ...
-
段言把天文台使用批文拍在陈恒桌上时，是周五放学后。
教室里空了大半，夕阳把课桌照成暖橙色。
陈恒正在整理竞赛笔记，抬头看见文件时，动作顿住。
“天文台，明晚七点到十点，钥匙在我这儿。”段言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
陈恒蹙眉：“你怎么拿到的？”
“别管。”
她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就说去不去？数据对你决赛有用，别因为自尊浪费了机会。”
他沉默。窗外有篮球砸地的声音，一下，一下。
“条件？”他终于问。
“回来的路上请我吃烤红薯。”她歪着头，冲他盈盈一笑，眸光潋滟，美的很不真实。
陈恒看着她的眼睛，他那深沉的眸底，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情愫。点头答应了她，“好。”
他没有说“谢谢”。
但他把那张批文对折两次，小心地夹进了物理课本里。
像收藏一张通往秘密世界的门票。
鹿海市郊的旧天文台。
圆顶锈蚀，铁门沉重，推开发出刺耳的呻吟。
灰尘在月光照进的一瞬间飞舞起来，就像被惊扰的时光碎片。
陈恒轻车熟路地走向控制台。
段言跟在他身后，看见墙上还贴着二十年前的星图海报，边角卷曲，颜色褪成怀旧的黄。
“你以前来过这里？”
“初中参加天文社，来过几次。”他打开配电箱，拉下电闸。
设备嗡鸣着苏醒。圆顶缓缓打开，夜空像一块缀满碎钻的黑绒布，骤然铺展在头顶。
段言屏住了呼吸。
陈恒调试望远镜，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星点像被唤醒的萤火虫一颗接一颗的浮现。
“需要我做什么？”段言站在他身旁看着。
“记录坐标。”他递给她一本旧日志，“我说，你写。”
接下来的两小时，他们在寂静中工作。
他报出精确到角分的数字，她工整誊写；他调整焦距，她递上目镜。
没有多余的话，但每个动作都默契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直到陈恒踮脚去够高处卡住的齿轮，卫衣袖口滑落——
一道新鲜的淤青，横在小臂的内侧，紫红的刺眼。
段言瞬间抓住他手腕，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怎么弄的？”
陈恒盯着段言，神色一愣，迅速的拉下袖子：“没事。”
“陈恒。”
她不放，指尖轻触淤青的边缘，“告诉我。”
沉默在灰尘与星光中蔓延。设备低鸣像遥远的潮汐。
“……昨天在工地搬模板时，没注意。”他声音很低。
段言看着他眼眶发热，却笑了：“疼吗？”
“不疼。”
“撒谎。”她轻轻按了一下淤青，他的肌肉紧绷。
“你可以在我面前喊疼的。”
陈恒别开脸，睫毛在屏幕冷光下颤动：“……习惯了。”
这三个字，砸在寂静里。
她松开手，从包里翻出备用的碘伏棉签。他没有拒绝，任由她消毒，贴创可贴，动作有些笨拙但轻柔。
“下次戴上手套。”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副深灰色劳保手套，内侧绣着极小的“CH”。
陈恒微震，抬眸望向她，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专业防滑的，”段言低着头语气随意，“磨破了手还怎么写字？”
他接过手套，指尖摩挲过绣字，喉结滚动。
他看着她，她低着头。
良久，他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红绳。
绳上挂着一枚老旧的铜质齿轮，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磨得温润。
“这是我爸当年从第一台修好的机床上留下来的，”他声音沙哑，脖根哽咽，“不值钱，但……送你。”
段言缓缓接过。齿轮还带着他的体温，沉甸甸的，像一颗古老的心脏。
这是他的世界里，最珍贵的“遗产”。而他给了她。
观测间隙，段言靠在窗边看着星空。
“陈恒，”她转头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星星？”
他操作着控制器，没有回头：“因为它们遥远、安静、守规矩。该亮的时候亮，该暗的时候暗，不会突然改变轨道。”
“……就像你。”
陈恒动作顿住，双眸微微一沉。
段言在一旁继续说：“可你比星星苦。星星不用面对流言，不用还债，也不用在生日宴上被当成展品。”
设备低鸣。圆顶外的夜空，银河倾斜如瀑。
陈恒垂下眼：“……对不起，那天我让你难堪了。”
“难堪的不是你和我，”段言轻声说，“是那些把‘不同’当成‘不对’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向她道歉。
——这是第一次，她为他证明。
返程的末班公交内很空荡，几乎没几个人。
段言就这样不知不觉靠窗睡着了。月光透过玻璃，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陈恒坐在她身旁，目光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他拿出手机，第一次，偷偷拍了一张她的睡颜。
照片模糊，光影朦胧，但她嘴角那点未散的笑意，清晰得像刻在夜色里的温柔。
他不知道，此刻后座有两个外校女生，正兴奋地偷拍着他们——
“快看！那不是万捷集团的千金吗？旁边是她男朋友？”
“快拍下来！发社交平台肯定会火！”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陈恒猛地回头。
两个女生慌张的收起手机。段言被这动作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问他：“怎么了？”
“……没事。”陈恒握紧手机的掌心渗出了冷汗。
烤红薯摊的炉火，在深秋夜里暖得像一颗心脏。
陈恒花五块钱买了个最大的，仔细掰开，热气腾腾的金黄色瓜瓤甜香扑鼻。段言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眼睛却弯起来：
“好甜。”
陈恒看着她，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段言愣住，然后笑得像一个偷到糖的孩子：“陈恒，你笑了。”
他立即抿住嘴角，耳根泛红。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公交到站，冷风灌入。段言只穿了件薄外套，在冷风中微微发抖。
陈恒沉默地把自己外套递给她。等她穿上，他侧身站到了风口方向。
段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陈恒，我们做个约定吧。”
他微微蹲下身侧耳。
段言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在别人面前，我配合你保持距离。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许躲着我。”
他的心神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平衡，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低语。
风卷起落叶，沙沙作响。
他低声：“……好。”
送她到别墅区路口。保安亭的灯光雪亮，把界线照得一清二楚。
段言走出了几步，却又转身跑了回来，站定在陈恒面前。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交叠，像两棵在风中挨近的树。
“陈恒。”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下定决心的力度。
他垂眼看着她，睫毛在光下镀着淡金色。
“嗯？”
段言向前一步，伸出手臂，不是冲动，而是缓慢地、郑重地，环住了他的腰。
一瞬间，陈恒全身都僵住了。
这是一个很轻的拥抱。
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旧卫衣的胸口，能听见他骤然失控的心跳。他的身体紧绷，双手垂在身侧，手指蜷起微微颤抖。
她没有收紧手臂，只是静静地靠着他，像靠着一座沉默的山。
三秒，或者五秒。
而后她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抬头看着他。
陈恒的眼睛很红，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灼烧。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这是利息。”
段言咧着嘴笑，眼里却带着泪光，亮得惊人，“你欠我的‘天文教学’债务的利息。”
她说完，飞快地从脖子上摘下红绳齿轮，踮起脚小心翼翼的挂回了他颈间。铜质齿轮落在他锁骨下方，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先放你这保管，”她声音轻快起来，像在掩饰什么，“下次见面，连本带利一起还我。”
她转身走向那片光亮。
陈恒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抬起按在胸口，齿轮贴着皮肤发烫，她的拥抱就像一场短暂的地震，余波还在他骨骼里嗡嗡作响。
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段言推开家门时，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
段怀信坐在阴影处的单人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半张脸。
“父亲。”
他没抬眼，只是沉静的低着头
“我竟然不了解，我的女儿喜欢看星空。”
段言脊背一僵。
段怀信放下手机，声音听不出情绪：“下个月你母亲生日宴，会有几个世交家的孩子到来。你提前准备一下。”
“……什么意思？”
“你是该交一些‘合适’的朋友了。” 他起身，经过她身边时停顿，
“陈恒，我查过了。很聪明，但太聪明的人，往往不会甘心只做‘朋友’。”
他走向楼梯，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他父亲的医药费，我已经处理了。你不必再为这件事分心。”
脚步声消失在二楼。
段言瞳孔收缩，呆呆的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父亲没有质问，没有训斥，甚至没有提高音量。
他只是用三句话，就划清了她的世界边界——
哪里能去，谁能接触，连愧疚的资格都被提前没收。
她低头，看着空空的手腕，齿轮还给了陈恒，但那份重量却还压在心上。
手机震动。是陈恒发来短信：
“手套很好。谢谢你段言。模拟考我会加油。”
段言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盯着屏幕，很久，她回复：
“齿轮先寄存在你那儿。等我们都考好了，记得给我。”
发送成功。
她删掉了他们的聊天记录。
窗外，偷拍他们的短视频，正在外校生的社交平台里悄然传播。标题是：“公交车偶遇豪门千金和她的小男友，好甜！”
而段言不知道。
陈恒也不知道。
“段董，这是网上正在流传有关于大小姐的视频。”
段怀信的手机屏幕上，正亮着那个视频预览界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共盟与影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