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被提前拆掉的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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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恒把校勘说明交上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图书馆的阅览室人不多，窗外的光从高处落下来，被书架切成一块一块。他站在桌前，没有多余动作，只把文件推到指定位置，退开半步。
左明渊没有立刻去看。他先把桌上另一叠资料理顺，按编号放进文件夹里，又把水杯往右挪了几厘米，才伸手拿起那份校勘说明。
翻页的速度不快。
有几页，他停得尤其久。手指压在纸角，目光在原文和批注之间来回扫了一次，又扫了一次。
陈恒站得很直。
有一页翻到中段，左明渊停住，抬头问：“这里你没采通行版本？”
陈恒往前半步，指向旁边的附注页：“通行本是后期校改，前一版的句法更完整。”
“那为什么不用后注解释？”
“会打断阅读。”
左明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继续翻。
纸页合上的声音很轻。
“处理得不错。”他说，“后面还有一批民国译本，”左明渊把文件推回，“工作量会更大。”
陈恒点头：“我可以。”
没有问报酬，也没有问周期。
左明渊看着他，像是在重新评估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那明天开始。”
陈恒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出图书馆时，天色已经压低。台阶旁的路灯亮了一盏，又一盏。他站在原地，把背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才往前走。
脚步比来时轻了一点。
段言把资料分类到最后一个标签。
桌面被清得很干净，只剩下电脑、笔记本，还有那枚U盘。她把U盘在指间转了一下，插回接口，又重新拔出来。
收件箱里安静地躺着几封邮件。
她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应对方案：竞赛资格被叫停时用哪一条规则申诉，国际班研讨课如果被追问来源，该由谁出面解释。
现在，一条都没用上。
段言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合上电脑。
椅子向后挪的时候，发出一声短促的声响。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楼下的车流缓慢，信号灯一格一格切换，亮起的顺序异常稳定。
又回到桌前，把那几页打印资料重新码齐，拉开抽屉，把U盘放进最深的位置。
抽屉合上的声音很稳。
旧书店的仓库里，灯光偏黄。
陈恒坐在木箱旁，面前摊着两本影印古籍。纸页边缘微微起毛，装订线松紧不一。他翻到中段，指尖在纸页边缘停了一下。
那一页被修补过。
补纸的颜色比原页浅半度，纤维走向几乎一致。裁口贴合，没有多余的胶痕。修补的位置恰好避开了关键字句，像是提前预判过阅读路径。
他多看了一眼，把那一页抚平，继续往下翻。
后门被风吹开一条缝，纸页轻轻晃动。他伸手按住，顺手把门关紧。
动作熟练。
傍晚，段言在讨论课上坐在靠窗的位置。
左清晗发言时，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条理清楚。段言低头记笔记没有抬头。有人提问，她顺着逻辑补了一句，点到即止。
课后，左清晗跟上来。
“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写过很多东西？”语气很自然，没有试探。
段言扣好文件夹，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有些习惯改不掉。”
左清晗笑了下，没再追问。
走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段言收好资料刚要离开，左清晗从后面跟了上来，手里抱着两本书，一本压在另一册下面，边角已经卷起。
“你刚刚记的那一页，”她指了指自己的本子，“第三个公式，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推法？”
段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可以。”她伸手，在左清晗的本子上写了两行，很快又干脆。
左清晗低头看了几秒，眼睛亮了一下。
“这样更顺。”她说。
语气是真心的高兴。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楼梯拐角处的窗开着，风吹进来，把纸页掀起一角。左清晗伸手按住，动作有点急，结果把书里的书签掉了出来。
是一张手写的便签。
字迹不太工整，上面写着一句被划掉又重新写过的话。
左清晗愣了一下，刚要去捡。
段言已经弯下腰，把便签递了过去。
左清晗接过来，耳根微微红了一点：“我妈写的，她总怕我忘。”
段言没有多看，只点了下头便继续往前走。
“她喜欢这样。”
不是询问。
左清晗眉眼展开笑意，上前走到段言的身旁：“嗯，她觉得写下来比较安心。”
她们走到教学楼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保洁阿姨在远处拖地，水迹在灯下拉出长长的反光。
左清晗突然想起什么，把书递给段言：“这个，你要不要看看？”
是一本薄薄的随笔集，封面已经旧了。
“我妈的书柜里翻出来的，”她说，“不算新，也不贵，但我喜欢。”
段言接过来，翻了两页。
纸张偏黄，页边有被反复翻折的痕迹。
“你可以慢慢看，不着急还。”左清晗补了一句。
语气轻松，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段言合上书，手指在封面停了一下。
“好。”
只有一个字。
左清晗像是松了一口气，又笑起来：“那我先走了，我妈今天做了桂花糖，回去晚了她会念我。注意安全。”
她挥了挥手，小跑着离开。
脚步声很轻。
段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低头看了一眼那本书。她没有立刻放进包里，而是夹在资料最上面。
灯光落下来，照得封面很清楚。
晚上回到家，屋里很安静。
陈恒放下书包去厨房倒水。桌上的药盒还没收，他把它们并在一起，推到一边。父亲的呼吸声从里屋传出来，很轻。
书桌前的灯亮起。
他翻开词集，重新对照白天标记过的异文，把一处犹豫的句式改回原样。笔迹落下的时候，没有停顿。
灯光落在纸面上，很稳。
??
第二天一早，段言在校门口等红灯。
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系统通知。她低头看完，把屏幕按灭。绿灯亮起时，她没有立刻迈步，直到后面有人轻轻按了一下喇叭，才向前走。
风从街口穿过来，很轻。
像是被什么挡过。
傍晚，沈伯安站在旧书店门口换灯泡。
他踩着小凳子，把旧灯旋下来，又慢慢把新的拧上。陈恒路过时，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换下来的旧灯递过去。
“还能用。”
陈恒接过来，点了下头。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夜色彻底落下。
城市的灯亮在远处，一盏一盏，彼此隔着距离。有人在校对一页旧书，有人在整理一份资料，都没有回头。
风吹过的时候，方向已经被悄悄改过。
